夢之尊聽書
『壹』 紅樓夢第一回原文
第一回
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
此開卷第一回也。作者自雲:因曾歷過一番夢幻之後,故將真事隱去,而借"通靈"之說,撰此<<石頭記>>一書也。故曰"甄士隱"雲雲。但書中所記何事何人?自又雲:"今風塵碌碌, 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於我之上。何我堂堂須眉,誠不若彼裙釵哉?實愧則有餘,悔又無益之大無可如何之日也!當此,則自欲將已往所賴天恩祖德,錦衣紈э之時,飫甘饜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友規談之德, 以至今日一技無成,半生潦倒之罪,編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 然閨閣中本自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之不肖,自護己短,一並使其泯滅也。雖今日之茅椽蓬牖, 瓦灶繩床,其晨夕風露,階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懷筆墨者。雖我未學, 下筆無文,又何妨用假語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來,亦可使閨閣昭傳,復可悅世之目,破人愁悶,不亦宜乎?"故曰"賈雨村"雲雲。
此回中凡用"夢"用"幻"等字,是提醒閱者眼目,亦是此書立意本旨。
列位看官:你道此書從何而來?說起根由雖近荒唐,細按則深有趣味。待在下將此來歷註明,方使閱者瞭然不惑。
原來女媧氏煉石補天之時,於大荒山無稽崖練成高經十二丈,方經二十四丈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 媧皇氏只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只單單剩了一塊未用,便棄在此山青埂峰下。誰知此石自經煅煉之後,靈性已通,因見眾石俱得補天,獨自己無材不堪入選,遂自怨自嘆,日夜悲號慚愧。
一日, 正當嗟悼之際,俄見一僧一道遠遠而來,生得骨格不凡,豐神迥異,說說笑笑來至峰下, 坐於石邊高談快論。先是說些雲山霧海神仙玄幻之事,後便說到紅塵中榮華富貴。此石聽了,不覺打動凡心,也想要到人間去享一享這榮華富貴,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向那僧道說道:"大師,弟子蠢物,不能見禮了。適聞二位談那人世間榮耀繁華,心切慕之。弟子質雖粗蠢,性卻稍通,況見二師仙形道體,定非凡品,必有補天濟世之材,利物濟人之德。如蒙發一點慈心,攜帶弟子得入紅塵,在那富貴場中, 溫柔鄉里受享幾年,自當永佩洪恩,萬劫不忘也。"二仙師聽畢,齊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況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個字緊相連屬, 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倒不如不去的好。"這石凡心已熾,那裡聽得進這話去,乃復苦求再四。二仙知不可強制,乃嘆道:"此亦靜極慫級?無中生有之數也。既如此,我們便攜你去受享受享,只是到不得意時,切莫後悔。 "石道:"自然,自然。"那僧又道:"若說你性靈,卻又如此質蠢,並更無奇貴之處。如此也只好踮腳而已。也罷,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終之日,復還本質,以了此案。 你道好否?"石頭聽了,感謝不盡。那僧便念咒書符,大展幻術,將一塊大石登時變成一塊鮮明瑩潔的美玉, 且又縮成扇墜大小的可佩可拿。那僧托於掌上,笑道:"形體倒也是個寶物了!還只沒有,實在的好處,須得再鐫上數字,使人一見便知是奇物方妙。然後攜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去安身樂業。"石頭聽了,喜不能禁,乃問:"不知賜了弟子那幾件奇處,又不知攜了弟子到何地方?望乞明示,使弟子不惑。"那僧笑道:"你且莫問,日後自然明白的。"說著,便袖了這石,同那道人飄然而去,竟不知投奔何方何舍。
後來, 又不知過了幾世幾劫,因有個空空道人訪道求仙,忽從這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經過,忽見一大塊石上字跡分明,編述歷歷。空空道人乃從頭一看,原來就是無材補天,幻形入世,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入紅塵,歷盡離合悲歡炎涼世態的一段故事。後面又有一首偈雲:
無材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
此系身前身後事,倩誰記去作奇傳?詩後便是此石墜落之鄉,投胎之處,親自經歷的一段陳跡故事。其中家庭閨閣瑣事,以及閑情詩詞倒還全備,或可適趣解悶,然朝代年紀,地輿邦國,卻反失落無考。
空空道人遂向石頭說道: "石兄,你這一段故事,據你自己說有些趣味,故編寫在此,意欲問世傳奇。據我看來,第一件,無朝代年紀可考,第二件,並無大賢大忠理朝廷治風俗的善政, 其中只不過幾個異樣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亦無班姑,蔡女之德能。我縱抄去,恐世人不愛看呢。"石頭笑答道:"我師何太痴耶!若雲無朝代可考,今我師竟假借漢唐等年紀添綴, 又有何難?但我想,歷來野史,皆蹈一轍,莫如我這不藉此套者, 反倒新奇別致,不過只取其事體情理罷了,又何必拘拘於朝代年紀哉!再者,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書者甚少,愛適趣閑文者特多。歷來野史,或訕謗君相,或貶人妻女, 姦淫凶惡,不可勝數。更有一種風月筆墨,其淫穢污臭,屠毒筆墨,壞人子弟,又不可勝數。至若佳人才子等書,則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終不能不涉於淫濫,以致滿紙潘安, 子建,西子,文君,不過作者要寫出自己的那兩首情詩艷賦來,故假擬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間撥亂,亦如劇中之小丑然。且鬟婢開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話,竟不如我半世親睹親聞的這幾個女子,雖不敢說強似前代書中所有之人,但事跡原委,亦可以消愁破悶,也有幾首歪詩熟話,可以噴飯供酒。至若離合悲歡,興衰際遇,則又追蹤躡跡,不敢稍加穿鑿,徒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傳者。今之人,貧者日為衣食所累,富者又懷不足之心,縱然一時稍閑, 又有貪淫戀色,好貨尋愁之事,那裡去有工夫看那理治之書?所以我這一段故事,也不願世人稱奇道妙, 也不定要世人喜悅檢讀,只願他們當那醉淫飽卧之時,或避世去愁之際,把此一玩,豈不省了些壽命筋力?就比那謀虛逐妄,卻也省了口舌是非之害,腿腳奔忙之苦。再者,亦令世人換新眼目,不比那些胡牽亂扯,忽離忽遇,滿紙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紅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舊稿。我師意為何如?"
空空道人聽如此說, 思忖半晌,將<<石頭記>>再檢閱一遍,因見上面雖有些指奸責佞貶惡誅邪之語,亦非傷時罵世之旨,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倫常所關之處,皆是稱功頌德, 眷眷無窮,實非別書之可比。雖其中大旨談情,亦不過實錄其事,又非假擬妄稱, 一味淫邀艷約,私訂偷盟之可比。因毫不幹涉時世,方從頭至尾抄錄回來,問世傳奇。從此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為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鑒>>。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並題一絕雲: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
出則既明,且看石上是何故事。按那石上書雲:
當日地陷東南, 這東南一隅有處曰姑蘇,有城曰閶門者,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 這閶門外有個十里街,街內有個仁清巷,巷內有個古廟,因地方窄狹,人皆呼作葫蘆廟。廟旁住著一家鄉宦,姓甄,名費,字士隱。嫡妻封氏,情性賢淑,深明禮義。家中雖不甚富貴,然本地便也推他為望族了。因這甄士隱稟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每日只以觀花修竹, 酌酒吟詩為樂,倒是神仙一流人品。只是一件不足:如今年已半百,膝下無兒,只有一女,乳名喚作英蓮,年方三歲。
一日,炎夏永晝,士隱於書房閑坐,至手倦拋書,伏幾少憩,不覺朦朧睡去。夢至一處,不辨是何地方。忽見那廂來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談。只聽道人問道:"你攜了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現有一段風流公案正該了結,這一干風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 趁此機會,就將此蠢物夾帶於中,使他去經歷經歷。"那道人道:"原來近日風流冤孽又將造劫歷世去不成? 但不知落於何方何處?"那僧笑道:"此事說來好笑,竟是千古未聞的罕事。只因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草一株,時有赤瑕宮神瑛侍者, 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後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雨露滋養,遂得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僅修成個女體,終日游於離恨天外,飢則食蜜青果為膳, 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內便郁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恰近日這神瑛侍者凡心偶熾,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歷幻緣,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掛了號。警幻亦曾問及,灌溉之情未償,趁此倒可了結的。那絳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 也償還得過他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風流冤家來,陪他們去了結此案。"那道人道: "果是罕聞。實未聞有還淚之說。想來這一段故事,比歷來風月事故更加瑣碎細膩了。"那僧道:"歷來幾個風流人物,不過傳其大概以及詩詞篇章而已,至家庭閨閣中一飲一食,總未述記。再者,大半風月故事,不過偷香竊玉,暗約私奔而已,並不曾將兒女之真情發泄一二。想這一幹人入世,其情痴色鬼,賢愚不肖者,悉與前人傳述不同矣。 "那道人道:"趁此何不你我也去下世度脫幾個,豈不是一場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宮中,將蠢物交割清楚,待這一干風流孽鬼下世已完,你我再去。如今雖已有一半落塵,然猶未全集。"道人道:"既如此,便隨你去來。"
卻說甄士隱俱聽得明白,但不知所雲"蠢物"系何東西。遂不禁上前施禮,笑問道:" 二仙師請了。"那僧道也忙答禮相問。士隱因說道:"適聞仙師所談因果,實人世罕聞者。但弟子愚濁,不能洞悉明白,若蒙大開痴頑,備細一聞,弟子則洗耳諦聽,稍能警省, 亦可免沉倫之苦。"二仙笑道:"此乃玄機不可預泄者。到那時不要忘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矣。 "士隱聽了,不便再問。因笑道:"玄機不可預泄,但適雲`蠢物',不知為何,或可一見否? "那僧道:"若問此物,倒有一面之緣。"說著,取出遞與士隱。士隱接了看時, 原來是塊鮮明美玉,上面字跡分明,鐫著"通靈寶玉"四字,後面還有幾行小字。正欲細看時,那僧便說已到幻境,便強從手中奪了去,與道人竟過一大石牌坊,上書四個大字,乃是"太虛幻境"。兩邊又有一幅對聯,道是: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士隱意欲也跟了過去,方舉步時,忽聽一聲霹靂,有若山崩地陷。士隱大叫一聲,定睛一看,只見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所夢之事便忘了大半。又見奶母正抱了英蓮走來。士隱見女兒越發生得粉妝玉琢,乖覺可喜,便伸手接來,抱在懷內,斗他頑耍一回,又帶至街前,看那過會的熱鬧。方欲進來時,只見從那邊來了一僧一道: 那僧則癩頭跣腳,那道則跛足蓬頭,瘋瘋癲癲,揮霍談笑而至。及至到了他門前,看見士隱抱著英蓮,那僧便大哭起來,又向士隱道:"施主,你把這有命無運, 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懷內作甚?"士隱聽了,知是瘋話,也不去睬他。那僧還說:"舍我罷,舍我罷!"士隱不耐煩,便抱女兒撤身要進去,那僧乃指著他大笑,口內念了四句言詞道:
慣養嬌生笑你痴,菱花空對雪澌澌。
好防佳節元宵後, 便是煙消火滅時。士隱聽得明白,心下猶豫,意欲問他們來歷。只聽道人說道: "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干營生去罷。三劫後,我在北邙山等你,會齊了同往太虛幻境銷號。"那僧道:"最妙,最妙!"說畢,二人一去,再不見個蹤影了。士隱心中此時自忖:這兩個人必有來歷,該試一問,如今悔卻晚也。
這士隱正痴想, 忽見隔壁葫蘆廟內寄居的一個窮儒----姓賈名化,表字時飛,別號雨村者走了出來。這賈雨村原系胡州人氏,也是詩書仕宦之族,因他生於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盡, 人口衰喪,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鄉無益,因進京求取功名,再整基業。自前歲來此,又淹蹇住了,暫寄廟中安身,每日賣字作文為生,故士隱常與他交接。當下雨村見了士隱,忙施禮陪笑道:"老先生倚門佇望,敢是街市上有甚新聞否?"士隱笑道: "非也。適因小女啼哭,引他出來作耍,正是無聊之甚,兄來得正妙,請入小齋一談,彼此皆可消此永晝。"說著,便令人送女兒進去,自與雨村攜手來至書房中。小童獻茶。方談得三五句話,忽家人飛報:"嚴老爺來拜。"士隱慌的忙起身謝罪道:"恕誑駕之罪,略坐,弟即來陪。"雨村忙起身亦讓道:"老先生請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說著,士隱已出前廳去了。
這里雨村且翻弄書籍解悶。 忽聽得窗外有女子嗽聲,雨村遂起身往窗外一看,原來是一個丫鬟, 在那裡擷花,生得儀容不俗,眉目清明,雖無十分姿色,卻亦有動人之處。雨村不覺看的呆了。那甄家丫鬟擷了花,方欲走時,猛抬頭見窗內有人,敝巾舊服,雖是貧窘,然生得腰圓背厚,面闊口方,更兼劍眉星眼,直鼻權腮。這丫鬟忙轉身迴避,心下乃想:"這人生的這樣雄壯,卻又這樣襤褸,想他定是我家主人常說的什麼賈雨村了, 每有意幫助周濟,只是沒甚機會。我家並無這樣貧窘親友,想定是此人無疑了。怪道又說他必非久困之人。 "如此想來,不免又回頭兩次。雨村見他回了頭,便自為這女子心中有意於他,便狂喜不盡,自為此女子必是個巨眼英雄,風塵中之知己也。一時小童進來, 雨村打聽得前面留飯,不可久待,遂從夾道中自便出門去了。士隱待客既散,知雨村自便,也不去再邀。
一日,早又中秋佳節。士隱家宴已畢,乃又另具一席於書房,卻自己步月至廟中來邀雨村。 原來雨村自那日見了甄家之婢曾回顧他兩次,自為是個知己,便時刻放在心上。今又正值中秋,不免對月有懷,因而口佔五言一律雲:
未卜三生願,頻添一段愁。
悶來時斂額,行去幾回頭。
自顧風前影,誰堪月下儔?
蟾光如有意, 先上玉人樓。
雨村吟罷,因又思及平生抱負,苦未逢時,乃又搔首對天長嘆,復高吟一聯曰:
玉在 中求善價, 釵於奩內待時飛。恰值士隱走來聽見,笑道:"雨村兄真抱負不淺也! "雨村忙笑道:"不過偶吟前人之句,何敢狂誕至此。"因問:"老先生何興至此?"士隱笑道:"今夜中秋,俗謂`團圓之節',想尊兄旅寄僧房,不無寂寥之感,故特具小酌, 邀兄到敝齋一飲,不知可納芹意否?"雨村聽了,並不推辭,便笑道:"既蒙厚愛,何敢拂此盛情。"說著,便同士隱復過這邊書院中來。須臾茶畢,早已設下杯盤,那美酒佳餚自不必說。 二人歸坐,先是款斟漫飲,次漸談至興濃,不覺飛觥限 起來。當時街坊上家家簫管,戶戶弦歌,當頭一輪明月,飛彩凝輝,二人愈添豪興,酒到杯乾。雨村此時已有七八分酒意,狂興不禁,乃對月寓懷,口號一絕雲:
時逢三五便團圓,滿把晴光護玉欄。
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士隱聽了,大叫:"妙哉!吾每謂兄必非久居人下者, 今所吟之句,飛騰之兆已見,不日可接履於雲霓之上矣。可賀,可賀!"乃親斟一斗為賀。雨村因干過,嘆道:"非晚生酒後狂言,若論時尚之學,晚生也或可去充數沽名,只是目今行囊路費一概無措,神京路遠,非賴賣字撰文即能到者。"士隱不待說完,便道:"兄何不早言。愚每有此心,但每遇兄時,兄並未談及,愚故未敢唐突。今既及此,愚雖不才, `義利'二字卻還識得。且喜明歲正當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闈一戰,方不負兄之所學也。其盤費餘事,弟自代為處置,亦不枉兄之謬識矣!"當下即命小童進去,速封五十兩白銀,並兩套冬衣。又雲:"十九日乃黃道之期,兄可即買舟西上,待雄飛高舉, 明冬再晤,豈非大快之事耶!"雨村收了銀衣,不過略謝一語,並不介意,仍是吃酒談笑。那天已交了三更,二人方散。士隱送雨村去後,回房一覺,直至紅日三竿方醒。因思昨夜之事, 意欲再寫兩封薦書與雨村帶至神都,使雨村投謁個仕宦之家為寄足之地。因使人過去請時, 那家人去了回來說:"和尚說,賈爺今日五鼓已進京去了,也曾留下話與和尚轉達老爺, 說`讀書人不在黃道黑道,總以事理為要,不及面辭了。'"士隱聽了,也只得罷了。真是閑處光陰易過,倏忽又是元霄佳節矣。士隱命家人霍啟抱了英蓮去看社火花燈,半夜中,霍啟因要小解,便將英蓮放在一家門檻上坐著。待他小解完了來抱時,那有英蓮的蹤影?急得霍啟直尋了半夜,至天明不見,那霍啟也就不敢回來見主人, 便逃往他鄉去了。那士隱夫婦,見女兒一夜不歸,便知有些不妥,再使幾人去尋找,回來皆雲連音響皆無。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落,豈不思想,因此晝夜啼哭, 幾乎不曾尋死。看看的一月,士隱先就得了一病,當時封氏孺人也因思女構疾,日日請醫療治。
不想這日三月十五,葫蘆廟中炸供,那些和尚不加小心,致使油鍋火逸,便燒著窗紙。 此方人家多用竹籬木壁者,大抵也因劫數,於是接二連三,牽五掛四,將一條街燒得如火焰山一般。 彼時雖有軍民來救,那火已成了勢,如何救得下?直燒了一夜,方漸漸的熄去,也不知燒了幾家。只可憐甄家在隔壁,早已燒成一片瓦礫場了。只有他夫婦並幾個家人的性命不曾傷了。 急得士隱惟跌足長嘆而已。只得與妻子商議,且到田莊上去安身。偏值近年水旱不收,鼠盜蜂起,無非搶田奪地,鼠竊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難以安身。士隱只得將田莊都折變了,便攜了妻子與兩個丫鬟投他岳丈家去。
他岳丈名喚封肅,本貫大如州人氏,雖是務農,家中都還殷實。今見女婿這等狼狽而來, 心中便有些不樂。幸而士隱還有折變田地的銀子未曾用完,拿出來托他隨分就價薄置些須房地,為後日衣食之計。那封肅便半哄半賺,些須與他些薄田朽屋。士隱乃讀書之人, 不慣生理稼穡等事,勉強支持了一二年,越覺窮了下去。封肅每見面時,便說些現成話,且人前人後又怨他們不善過活,只一味好吃懶作等語。士隱知投人不著,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驚唬,急忿怨痛,已有積傷,暮年之人,貧病交攻,竟漸漸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來。
可巧這日拄了拐杖掙挫到街前散散心時,忽見那邊來了一個跛足道人,瘋癲落脫,麻屣鶉衣,口內念著幾句言詞,道是: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士隱聽了,便迎上來道:"你滿口說些什麼?只聽見些` 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聽見`好'`了'二字,還算你明白。可知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我這歌兒,便名<<好了歌>>"士隱本是有宿慧的,一聞此言,心中早已徹悟。因笑道:"且住!待我將你這<<好了歌>>解注出來何如?"道人笑道:"你解,你解。"士隱乃說道: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說什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卧鴛鴦。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杠,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那瘋跛道人聽了,拍掌笑道:"解得切,解得切!"士隱便說一聲"走罷!"將道人肩上褡褳搶了過來背著,竟不回家,同了瘋道人飄飄而去。當下烘動街坊,眾人當作一件新聞傳說。封氏聞得此信,哭個死去活來,只得與父親商議,遣人各處訪尋,那討音信?無奈何,少不得依靠著他父母度日。幸而身邊還有兩個舊日的丫鬟伏侍,主僕三人,日夜作些針線發賣,幫著父親用度。那封肅雖然日日抱怨,也無可奈何了。
這日,那甄家大丫鬟在門前買線,忽聽街上喝道之聲,眾人都說新太爺到任。丫鬟於是隱在門內看時, 只見軍牢快手,一對一對的過去,俄而大轎抬著一個烏帽猩袍的官府過去。 丫鬟倒發了個怔,自思這官好面善,倒象在那裡見過的。於是進入房中,也就丟過不在心上。 至晚間,正待歇息之時,忽聽一片聲打的門響,許多人亂嚷,說:"本府太爺差人來傳人問話。"封肅聽了,唬得目瞪口呆,不知有何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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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描述的主角叫葉玄,主修劍術,他本來是葉家的世子,但是在葉家芹櫻消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而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個時候的葉玄主修劍術,實際上早就超過了葉廊,於是,在一場生死比試,葉廊慘敗之後,葉玄真正開啟了自己的強者頌斗之旅,一劍縱橫天下,一劍獨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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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件獨尊》是一部很好的作品,主角葉玄並不像其它文章的主角一樣擁有逆天的功法、開掛的系統、前世的記憶,葉玄的每一個進步都是自嫌知己一步一步踏踏實實的走出來的。書中不僅僅寫了一個人的一生,更重要的是,這書中表達出的更多是人性的寓意,推薦閱讀!
2、《一劍獨尊》里有友情、親情、愛情,因為心中有愛,滿懷赤誠,葉玄就是讀者心中的英雄,而他的經歷就是大家內心最渴望的英雄夢。
『叄』 20220516聽書筆記:賈行家:閱讀,為了人與書相互填充
這是一本寫給書籍的情書,而且還是初戀階段的,明明可以寫得很華麗,卻寫得很憨厚,告訴你的是「如果你不愛書,那就去愛書吧」這種好像不講理的理。
能體驗到這個理,就知道這種態度的動人。
我看過一個香港電視台的真人秀節目,是讓富家子弟去經歷底層生活。一個「二世祖」體驗了一周的苦力工作以後,很誠實地說:「原來這個世界會狠狠地懲罰不讀書的人。」他這里說的讀書,是能讓生計不那麼困窘的技能。除此以外,這個世界還在以更隱秘的方式去懲罰不讀書的人,懲罰的方式是讓他們覺得自己過得還不錯,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或者反過來,不需要知道什麼就足以明辨是非、愛憎分明,沒有什麼情緒不能靠在網上去隨便罵人來排解的,活得也蠻熱鬧的。
既然我和你一起讀到了這本真誠的書,那我也說一點實話吧:我當然可以假裝通達地說「只要本人覺得好,怎麼活都是可以的」。但是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變成這樣,乃至不希望她和這樣的人多來往;她將來要做什麼不重要,但是需要在有限的時間里努力見識更多的可能性,建立真正的尊嚴,直到凝聚成一個整全的人。
即便是網路產生了如此之多的垃圾內容和行為,但是它完成了一件足以彌補缺陷的功績,那就是通過技術讓我們和書籍的距離幾乎相等,獲取知識的成本變得空前低廉,人的精神的邊疆變得空前遼闊,沒有人再能靠著壟斷某種知識來壟斷權力了,這是無數將無知等同於罪惡的智者曾經夢想過的情況。如今,這些知識就像是壓彎了枝頭的果實一樣,低垂到了我們的手邊,它們是甜美的、充盈的、富於真正的新奇和趣味,只要人還有伸出手去摘的自尊心。這個時候,我們在這本《閱讀的方法》里讀到「本書只有一個目標,讓你樂於閱讀」,會感到動人的誠懇。
在這本書的策劃階段,我和同事們聽羅老師興沖沖地講過他計劃中的4部分、24個章節,也提到了打算用策展人的思路來辦一場「小書展」。實際看見了書以後,我倒是沒想到,主要的展品就是他自己,「展覽」說的是書籍是如何激發和豐富他的思考、體驗和情感的。
這是我要提醒你閱讀《閱讀的方法》的第一個方法——請讓自己的人去和書籍相互填充,可以說是把自己擺放進不同的書里去,也可以說是把不同的書擺放進自己的生命里來。
那些最重要的書籍常常是呈現兩類特徵。
一類是體量過於龐大,情感和生命的強度過於濃烈。比如一些十九世紀的西方文學經典,當我們讀到那些長篇大論的訓教的時候,就像是被一隻大錘一下一下地撞擊胸口。我覺得,這是因為從雨果到陀思妥耶夫斯基,他們都不覺得自己是在講故事,而是自信於正在完成著人類的主要事業。那個時代的一部分核心精神還在文學藝術上,不像後來都遷移進了科學和商業里去了。
我們今天再讀如此濃烈、博大的書,你就得敢於把自己的情緒和日常的經驗放進去,去稀釋掉書頁里的濃度。「只取一瓢飲」,也是可以的。這就像西遊路上的妖精,要是能和唐僧商量商量,不害他的性命,只咬他一口就行,沒准事兒就成了。
比如我在《閱讀的方法》里讀到這么一段:羅老師大學的時候,在圖書館里翻紀曉嵐的《欽定四庫全書總目題要》,看到紀曉嵐說:古人寫東西,水平也是很不穩定。杜甫的詩裡面居然有這么一句「林熱鳥開口,水渾魚掉頭」,寫得太臭了。要不是印在他老人家的集子里,誰能想到是他寫的?讀到這兒,他哈哈大笑。
這一笑之際,「望山跑死馬」的四庫總目就開了一個口子,讓他也想擠進去看一看了;杜甫也不再那麼苦大仇深,高不可攀了,變得可愛了起來。
除了龐大、濃烈,好書的另一類場景特徵是艱澀,乾燥到了近乎沒有水分。古書里最明顯的是《老子》,今天,這樣從概念到概念的「天書」變得尤其多。這又需要我們在讀的時候敢於大膽地猜測,把自己的經驗附著上去。
請不要輕視自己的具體經驗。邏輯雖然在分析和傳達事物上值得依靠,然而單靠邏輯思辨又很少能夠產生全新的知識,它需要連接到直接經驗和主觀世界上去才能發揮最大的效用。即便是誤解,那也實現了我們的思想延伸。
比如《閱讀的方法》里有一個章節叫「怪談」,邀請你欣賞種種奇異的、令人不安的、遠遠超出日常感知的文字景觀。羅老師對「怪談」的觀感是「探索人類文明的新疆界,看到人類精神世界的新輪廓」。我還有一個聯想,是談禪宗那天說到的:我們需要為自己的精神製造一些破壞力,這就像只有在化學實驗的時候,我們才會發現水是由氫和氧組成的,我們的內心渴望一些全新的事件。我不喜歡網上的流量內容,倒不是因為它們總是利用我們的感官刺激,人不需要對自己的慾望感到羞愧,而是那些內容只有逢迎,毫無挑戰。而有的時候,你雖然只是坐在那裡翻一本從前的書,內心卻會起前所未有的波瀾。
我要說的第二個閱讀《閱讀的方法》的方法是「相互參照」:把這本書里的方法和那些著名的讀書方法放到一起來使用。
在中國的老先生里,我知道的最會讀書的人是金克木。他以小學畢業的學歷,在北大創辦梵文、巴利文專業,除了完整地貫通了人文學科,還翻譯過天文學著作,研究過高等物理、數學和認知科學、心理學。
金克木寫過一本《書讀完了》,其中講到為什麼書是可以讀完的——只要你找到各種文明裡那幾十種被無數的書所引用的書,用它們來建立一個大的知識結構,再回到這些書籍剛開始形成的時候,就能夠看清楚各種文化傳統之間的聯系,也就可以說自己在某種意義上是把書讀完了。比如金克木是佛學名家,他就把我們眼裡浩如煙海的佛經化整為零,簡化成只需要去讀6部。
我今天轉述這些,你可能感受不到這番40年前的話在當時的醍醐灌頂。而當老先生們指出來的大結構已經成為了我們的常識以後,我們就需要新的、更加個體化的閱讀模式了。
這本《閱讀的方法》分享的就是無數這樣有趣的、動人的時刻:讀《人類群星閃耀時》的時候,可以從上古的某個瞬間里聽到松濤和蟬鳴,看《光榮與夢想》,最難忘的是有人說起杜魯門當上了總統以後,走起路來都能聽到兩只睾丸叮叮當當的撞擊聲。這樣愉悅的讀書,可以讓我們把書一直讀下去。
我不知道《閱讀的方法》是不是有意要和美國教育家、《大英網路全書》的顧問莫提默·艾德勒的名著《如何閱讀一本書》打一打擂台。那本書寫於1940年,艾德勒是因為苦於當時美國教育的閱讀指導水平幾乎都停留在了六年級小學生的標准。
所以他「發明」了檢視閱讀、分析閱讀。要我說,自古至今最會讀書的人,其實都知道這些,所謂「一目十行、過目成誦」,其實就是用的類似方法。當然我們得感謝艾德勒,他把這些事情描述得很清楚。
他當年給閱讀下了一個定義:「這是一個憑借著頭腦運作,除了玩味讀物中的一些字句之外,不假借任何外助,以一己之力來提升自我的過程。你的頭腦會從粗淺的了解推進到深入的了解。而會產生這種結果的運作技巧,就是由許多不同活動所組合成的閱讀的藝術。」
促使他寫那本書的背景是當時的美國社會和閱讀行為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那麼這個判斷放到今天,當然同樣成立,於是,閱讀的定義,閱讀的方法,也就要繼續變化。如此說來,這本《閱讀的方法》並不是和《如何閱讀一本書》打擂台,而是對同一個問題的新回答。
我要請你注意的第三個閱讀《閱讀的方法》的方法是:不能只讀書。所謂行萬里路,其實是去做具體的事情,意義總是在事情中呈現和被發現的。經常有人問我:「羅振宇對這件事到底是怎麼看的?」我也總是回答,「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我們沒法斷章取義地截取某個時刻的某一句話,不如我來告訴你他是怎樣做事情的。
只坐著讀書的話,會覺得世界上的道理都很絕對,只要心裡有一個堅定的信念,手裡做的事情就會天然地朝那個方向去。其實未必,性質重要,限度更重要。南轅北轍的那個人也不一定從一開始就朝北走的,而是走幾里就偏離幾度,他心裡可能堅定地認為自己是在朝南走。讀書的意義在於讓我們知道有一個絕對的方向,還知道怎麼判斷和推測當下的相對位置。真正的價值產生於邁開步子以後。你會看到,即便是一個真正的理想主義者,有的時候也會像是一條不小心游進了海口的淡水魚,只是在拚命地向回掙扎而已,努力地把事情控制在可接受的限度之內,不違背當初讀書的時候為自己定下來的那幾條。你做過事就知道,這種掙扎是多麼可敬。
這本《閱讀的方法》還會給我們一種做事的人的讀書方法,比如「燈下不觀色」,「想讀懂一個人,不能只看他的個人表達,我們得盡可能把他還原到他參與過的所有棋局之中。」當你經歷過了這些棋局,就能明白那每一個側面為什麼會有如此的光澤。「明白的越多,越容易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