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豺小說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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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明媚,山林一片翠綠。山間小路上,帶著漂亮的護脖的白眉兒邁著輕快的步子,小跑著。主人阿蠻星用細麻繩牽著老黑狗,跟在他的後面。兩條獵狗跟著一個主人到日曲卡山麓狩獵。天氣很好,一樓樓陽光透過樹梢的新葉灑向大地,乳白色的晨嵐在樹間裊繞。白眉兒的心情比天氣更好,容光煥發,精神抖擻。自從去年初冬它投靠人類後,歷盡千辛,歷盡磨難,終於苦盡甘來了。成功獵殺猞猁後,阿蠻星對它的寵愛更是一天濃似一天,不僅頓頓有葷腥,閑下來是還常常把它摟在懷里,深情地撫摸。
白眉兒是知甘苦的狗,很珍惜主人對自己的這份情誼,打獵時十分賣力,次次都沖在頭里,回回都不落空。主人的臉面有了光彩,對他就愈加疼愛。有時它興趣來了,還會獨自進山,叼回只野兔或者狗罐什麼的,喜得主人眉開眼笑,逢人便誇他是一條千金難買的好獵狗。不僅主人對白眉兒越來越好,獵戶寨的村民們也徹底改變了對它的看法,再沒有人朝它吐口水瞪白眼,再也沒有人踢它打它罵它是賊,再也沒有人指指戳戳懷疑它是豺狼投的胎。它走到哪裡,都會受到友好的歡迎,或者慷慨的扔給一它個骨頭,或者慈善的給它一個微笑。尤其是巫娘,不知出於一種什麼心理,見到它就要拿點好吃的喂它,一隻田雞,半塊餡餅,硬往它嘴裡塞,還用那串走獸髕骨做成念珠在它頭上繞圈圈,口中念念有詞,說是給它開光,求山神獵神寨寨神保佑他永遠平安。就連過去一貫欺負他的酒糟鼻,也轉變了態度,見到他就豎起大拇指,表示稱贊和問候。
在獵戶寨的狗群里,它的境遇更是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由一個落魄潦到的可憐蟲一躍成為燦爛的明星;地位扶搖而上,變成群狗的領袖,除了老黑狗外,所有的狗都對它服服帖帖,俯首稱臣;那些過去欺凌它的狗,現在見著它都會謅媚的搖著尾巴,它本身就身軀高大,相貌堂堂,一表狗才,如今配上一副閃閃發亮的護脖,更顯儀表俊美,神氣十足,站在狗群里,有一種君臨天下的感覺。最讓它得意的是贏得了巫娘家那條名叫冰冰的白母狗的愛心。冰冰唇吻上翹,雙眉細長,脖頸光滑風騷,身段豐滿,尤其是臀部,滾圓如磐,包含剛剛成熟的雌性的韻味,用狗的標准來衡量算的上一條絕世美狗。冰冰青春年華,含苞欲放,寨子里很多公狗都對她垂誕三尺,黏黏乎乎的想貼上去佔便宜。但冰冰就像她的名字一樣,見到熱情如火的公狗,便將那跟漂亮的白尾巴緊緊的蓋在兩跨之間,嘴臉冷如冰霜,擺出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凜然姿勢。冰冰過去對白眉兒的態度也十分惡劣,監視囚犯似的那樣監視它,如今卻和它修好,有事沒事陪伴在它身旁,態度乖巧的像只貓。俗話說,雌性是雄性的一面鏡子,白眉兒從冰冰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魅力與風采。白眉兒在山路上小跑著,不時回頭用充滿感激的眼光望阿蠻星一眼。他知道,自己能有今天,全靠主人的栽培。村長的愛犬,本身就有一定的地位和權勢,再加上它忠貞驍勇的品性,才會越來越受到村民們的喜愛和狗群的擁戴。假如沒有主人的信賴和理解,他早就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他試試懷有一種感恩圖報心情。他一面跑,一面豎起耳朵聳動鼻翼,用靈敏的嗅覺和聽覺在靜謐的山林間搜尋,希冀能發現有價值的獵物,讓主人滿載而歸,讓主人高高興興。登上一道山樑,突然,白眉兒看見前面林子里閃過一個紅影子,好像是匹豺。主人視力也很好,也同時看見了,立即喝道:「白眉兒,是惡豺,快追!」主人的語調充滿了對豺的厭惡和憎恨。白眉兒不敢怠慢,立即像股疾風朝前面那匹豺竄過去。
山林里飄著薄薄的霧嵐,白眉兒只望得見前面那匹豺朦朧的身影,無法看清究竟是誰。但他很清楚,自己在追攆埃蒂斯紅豺群中的某一個成員。它聞到的就是它十分熟悉的埃蒂斯紅豺群的氣味;這一帶是埃蒂斯紅豺群的活動領地,不會有其它豺群的蹤跡。
他並沒有因為正在逃亡的獵物是埃蒂斯紅豺群中的一員而放慢自己的速度,恰恰相反,他比平常的狩獵更加賣力,窮追猛攆,恨不得立刻就把前面的那匹豺撲倒咬翻。
它已決心做條好獵狗了,當然要和豺徹底決裂。對它來說,埃蒂斯紅豺群里沒有溫馨的回憶,沒有絲毫值得留念的地方。會想起過去在埃蒂斯紅豺群里的生活,那簡直就是一場黃連浸泡的噩夢。大冬天他被拆群驅趕出境,還差點被豺王夏索爾咬死。他和埃蒂斯紅豺群之間有的只有仇恨。因此,獵殺埃蒂斯紅豺群的成員,對它來說,沒有任何感情上的障礙。人類溫暖的火塘,主人親切地撫摸,已經徹底改造了它豺的靈魂,塑造了全新狗的靈魂。它現在過得是沒有飢餓沒有寒冷的日子,要地位有地位,要榮譽有榮譽,要夥伴有夥伴,還有一位稱心如意的好主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狗了。他十分滿意現在的獵狗生活,這輩子不可能再回埃蒂斯紅豺群去做一匹豺了。他不在是豺,而是與豺沒有任何瓜葛的獵狗。獵狗捉豺,天經地義,他沒什麼好猶豫的。
捕捉一匹豺,對白眉兒來說,意義十分重大:當他把過去的同類當做獵物去追捕去噬咬,其實就是一個靈魂的凈化過程,用行動證明自己從心靈到外表地地道道的狗;還有一個附帶的好處,就是可以徹底打消老黑狗對他的懷疑。不知怎麼搞得,整個獵戶宅的人和狗都對他轉變了看法,唯獨老黑狗仍有對待暗藏的異己分子
捕捉一匹豺,對白眉兒來說,意義十分重大:當他把過去的同類當做獵物去追捕去噬咬,其實就是一個靈魂的凈化過程,用行動證明自己從心靈到外表地地道道的狗;還有一個附帶的好處,就是可以徹底打消老黑狗對他的懷疑。不知怎麼搞得,整個獵戶宅的人和狗都對他轉變了看法,唯獨老黑狗仍有對待暗...的態度對待他,總是對它毛尖上那層豺的紅艷,吹毛求疵,總是對它身上殘留的豺的氣味,揪住不放,總把它視為豺的奸細,看做混血的怪胎。假如它當著老黑狗的面咬斷一匹豺的頸椎,就可向老黑狗表明自己已同豺劃清了界限,經歷了血的洗禮,狗的靈魂也就定型了,再也不可逆轉了。很快,白眉兒與豺的距離越縮越短,只差幾步遠了。 前面是一片早已凝固的泥石流,怪石嶙峋,是浴室之間的泥沙里長著一束束狗尾草,中 央部委有一條長長的雨裂溝。 那匹豺喪魂落魄,慌不擇路,一頭鑽進雨裂溝去。 雨裂溝很窄,但有點深。 看來,這批被他追趕的豺生性愚鈍,缺乏在緊要關頭應變的能力。鑽進雨裂溝,無疑是一條死路。雨裂溝沒有第二個出口,再深也沒有盡頭。假如是虎或豹在追攆,躲進雨裂溝算是一種良策,因雨裂溝很窄,大型猛獸鑽不進來。但用同樣的辦法對付狗就不靈了,狗的體形於豺大同小異,豺能鑽的地方,狗也能鑽。他白眉兒雖說身胚高大些,,但也不妨礙鑽雨裂溝。豺驚慌地盯著它,准備應付最後的搏殺。 太陽冉冉升起,一束陽光把黑黝黝的雨裂溝照得通亮,把那張豺臉照得一清二楚。
母豺頭上的毛有點灰暗,就像一隻在黑泥里滾過的紅漿果,下巴額豁了一個口子,成了兔嘴,不時有唾液從豁口流淌出來,像吊著一根白線。這是一張十分醜陋的豺臉,卻也是白眉兒無法忘懷的豺臉。它可以毫無顧忌地咬死埃蒂斯紅豺群中任何一匹豺,唯獨眼前這匹母豺是例外。
這匹母豺因其生理上的明顯缺陷,而取名叫兔嘴。兔嘴不僅嘴上有個V形豁口,那身豺毛也像患過疥瘡似的癩禿斑駁,十分難看;嗓門暗啞,即使表示友好的囂叫,也因聲音變調,聽起來像在同誰謾罵吵嘴。豺的社會崇尚力量,也講究美,兔嘴長相醜陋,很不討公豺喜歡,在豺群里地位低卑,長到五歲了,仍孑然一身;其他母豺在這個年齡,至少也是生育過一至兩胎的母親;不是兔嘴有什麼獨身的怪癖,而是沒那匹公豺願意同兔嘴踩背交尾。
這是被愛情遺忘的角落。
或許正因為如此,兔嘴與白眉兒有一段相依為命不同尋常的交往。可以這么說,要是沒有兔嘴,它白眉兒極有可能活不到今天。
那是白眉兒還剛滿半歲的時候,日曲卡山麓颳起了一場百年不遇的暴風雪。北風怒號,鵝毛大雪鋪天蓋地,奇冷無比。其他幼豺都蜷縮在母豺溫暖的懷里,度過漫長的冬夜。白眉兒沒有母豺,也沒有窩,只能鑽在樹葉下過夜。
半夜,它被凍醒了,四肢僵木,瑟瑟發抖。它還是只幼豺,身上沒有多少熱氣,在這樣煎熬下去,不等雪霽天晴,它就會凍成冰棍兒的。為了活命,它涎著臉,麻著膽,去鑽別的豺窩。它只有鑽進成年豺的懷里,才能免於被凍死。它先去鑽黑蝴蝶的窩,黑蝴蝶像驅趕一條討厭的蛇一樣把它踢了出來。它又去鑽罕梅占據的那個樹洞,結果更糟糕,差點被咬傷鼻子。天寒地凍,各窩成年豺照顧自己的孩子都來不及,誰還有心腸管一個沒爹沒媽的孤兒呀。
白眉兒吃了幾次閉門羹,沒有力氣也沒有勇氣再去鑽別的豺窩。它卧在沒遮沒攔的雪地里,凄涼地哀嚎著,帶著死神的降臨。雪花很快把它蓋了起來,像個隆起的小雪丘,更像個小小的墳冢。
它迷迷沌沌時,覺得有誰把它從積雪下叼了出來,不一會兒,一股暖意彌漫全身,彷彿鑽進了太陽的懷抱。它睜開眼一看,哦,原來自己是在兔嘴的懷里。好心腸的兔嘴聽到它的哀嚎,頂著風雪從棲身的石縫里出來,把它撿了回去。
它依偎在兔嘴的懷里,徹骨的寒冷消失了,它享受到了一種溫馨的母愛。從此,沒到夜晚,它都要摸到兔嘴的窩里來。
兩匹孤苦伶仃的豺,成了相依為命的伴。 一直到它被豺王夏索爾粗暴地趕出豺群前,它和兔嘴都保持著這種親密的關系。這是它在埃蒂斯紅豺群里唯一難以忘懷的情誼。
此時此刻,假如換了埃蒂斯紅豺群任何一匹別的豺,白眉兒都會毫不遲疑地撲過去咬斷對方的喉管,然後叼著半死不活的俘虜,鑽出雨裂溝,送到主人阿蠻星跟前去邀功請賞.
可偏偏就是兔嘴。
不知怎麼搞的,白眉兒身上獵狗的膽魄消失得無影無蹤。它覺得渾身虛弱,怔怔地望著面前的兔嘴,不只該怎麼辦才好。
唉,命運為啥總是和它作對呢!
兔嘴也認出它來,豺臉上驚恐的表情化作驚訝,不再朝後退縮,而是朝前跨了一步,聳動鼻翼來嗅聞它的臉頰。這是豺與豺久別重逢後互相識別的一種儀式。
白眉兒也聳動鼻翼聞一聞,兔嘴身上有股它十分熟悉的溫暖氣息,這氣息曾經慰藉過它孤寂的心,暖醒過它被凍僵的身體。
「汪——」山坡下傳來一聲狗吠。是老黑狗在叫,老黑狗是被主人牽在手裡的,老黑狗到了,說明主人也到了。
天寒地凍,各窩成年豺照顧自己的孩子都來不及,誰還有心腸管一個沒爹沒媽的孤兒呀。
白眉兒吃了幾次閉門羹,沒有力氣也沒有勇氣再去鑽別的豺窩。它卧在沒遮沒攔的雪地里,凄涼地哀嚎著,帶著死神的降臨。雪花很快把它蓋了起來,像個隆起的小雪丘,更像個小小的墳冢。
它迷迷沌沌時,覺得有誰把它從積雪下叼了出來,不一會兒,一股暖意彌漫全身,彷彿鑽進了太陽的懷抱。它睜開眼一看,哦,原來自己是在兔嘴的懷里。好心腸的兔嘴聽到它的哀嚎,頂著風雪從棲身的石縫里出來,把它撿了回去。
它依偎在兔嘴的懷里,徹骨的寒冷消失了,它享受到了一種溫馨的母愛。從此,沒到夜晚,它都要摸到兔嘴的窩里來。
兩匹孤苦伶仃的豺,成了相依為命的伴。 一直到它被豺王夏索爾粗暴地趕出豺群前,它和兔嘴都保持著這種親密的關系。
這是它在埃蒂斯紅豺群里唯一難以忘懷的情誼。
此時此刻,假如換了埃蒂斯紅豺群任何一匹別的豺,白眉兒都會毫不遲疑地撲過去咬斷對方的喉管,然後叼著半死不活的俘虜,鑽出雨裂溝,送到主人阿蠻星跟前去邀功請賞.
可偏偏就是兔嘴。
不知怎麼搞的,白眉兒身上獵狗的膽魄消失得無影無蹤。它覺得渾身虛弱,怔怔地望著面前的兔嘴,不只該怎麼辦才好。
唉,命運為啥總是和它作對呢!
兔嘴也認出它來,豺臉上驚恐的表情化作驚訝,不再朝後退縮,而是朝前跨了一步,聳動鼻翼來嗅聞它的臉頰。這是豺與豺久別重逢後互相識別的一種儀式。
白眉兒也聳動鼻翼聞一聞,兔嘴身上有股它十分熟悉的溫暖氣息,這氣息曾經慰藉過它孤寂的心,暖醒過它被凍僵的身體。
「汪——」山坡下傳來一聲狗吠。是老黑狗在叫,老黑狗是被主人牽在手裡的,老黑狗到了,說明主人也到了。白眉兒猛然被驚醒了,從夢幻狀態回到現實。它往後一跳,將自己的身體與兔嘴的身體脫離開。他是狗怎麼能出賣原則喪失立場與豺勾勾搭搭呢。它現在的幸福生活來之不易,應格外珍惜。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重要的是現在;千萬不能頭腦發熱,為了虛無飄渺的情感而損害了現實利益,毀掉錦綉前程。現實一點,別玩虛的,它告誡自己。它要不徇私情為主人咬死兔嘴,它想,它這樣做絕不是忘恩負義,而是狗立場的堅定,狗覺悟的提高,狗意識的飛躍。就算兔嘴曾經給過它養娘的關懷與溫暖,它也要大義滅親。狗和豺的矛盾無法調和,狗和豺之間無法抹稀泥,它是代表人類對豺進行正義的審判!剎那間,它恢復了齜牙咧嘴的撲咬狀。對不起了,兔嘴,你禱告吧。
白眉兒凌空躍起,像張天網罩在兔嘴身上。它用壓倒一切的力量把兔嘴壓倒在地,它的唇吻刺探進兔嘴的頸窩,尖利的犬牙叼住了兔嘴的喉管。這將是致命的噬咬。兔嘴沒有掙扎,也沒有反抗,定定地看著它,眼睛裡有一絲哀怨。此時此刻,假如換了埃蒂斯紅豺群任何一匹別的豺,白眉兒都會毫不遲疑地撲過去咬斷對方的喉管,然後叼著半死不活的俘虜,鑽出雨裂溝,送到主人阿蠻星跟前去邀功請賞.
可偏偏就是兔嘴。
不知怎麼搞的,白眉兒身上獵狗的膽魄消失得無影無蹤。它覺得渾身虛弱,怔怔地望著面前的兔嘴,不只該怎麼辦才好。
唉,命運為啥總是和它作對呢!
兔嘴也認出它來,豺臉上驚恐的表情化作驚訝,不再朝後退縮,而是朝前跨了一步,聳動鼻翼來嗅聞它的臉頰。這是豺與豺久別重逢後互相識別的一種儀式。
白眉兒也聳動鼻翼聞一聞,兔嘴身上有股它十分熟悉的溫暖氣息,這氣息曾經慰藉過它孤寂的心,暖醒過它被凍僵的身體。
「汪——」山坡下傳來一聲狗吠。是老黑狗在叫,老黑狗是被主人牽在手裡的,老黑狗到了,說明主人也到了。白眉兒凌空躍起,像張天網罩在兔嘴身上。它用壓倒一切的力量把兔嘴壓倒在地,它的唇吻刺探進兔嘴的頸窩,尖利的犬牙叼住了兔嘴的喉管。這將是致命的噬咬。兔嘴沒有掙扎,也沒有反抗,定定地看著它,眼睛裡有一絲哀怨。
掙扎也是白搭,反抗也是白搭,你算是死定了! 奇怪的是,感覺變味了。以往,它一旦叼住了獵物的喉管,便血液沸騰,產生一種如痴如醉的興奮,但此刻,沒有興奮,倒覺得枯燥乏味,神經近乎麻痹了,彷彿不是叼著喉管而是叼著無生命的蘆葦管。 不能跟著感覺走,它想,理性的選擇高於感覺。它的行為是正義而崇高的,它不能動搖自己的信仰。它想合攏自己的嘴將利齒嵌進兔嘴脆嫩的喉管去,完成最後的噬咬動作,可是······可是······它怎麼也咬不下去,嘴無法合攏,喪失了噬咬的力量。
它真能這般狠心咬死兔嘴嗎?要是沒有兔嘴,它能熬得過漫長的冬夜嗎?兔嘴給過它溫暖的生,它真要還它冰涼的死嗎?恩將仇報,比豺更豺了,是魔鬼,是蟊賊,是毛毛蟲,天理難容。它還沒有喪盡天良,它還沒有寡廉鮮恥到無視一切道德准則的地步,它沒不管做豺還是做狗,總要摸摸自己的良心。
它無可奈何地松開了嘴。
兔嘴從它爪下鑽出來,抖抖身上凌亂的豺毛,臉色相當平靜,緊挨著白眉兒,那豺脖頸還黏黏糊糊地伸過來,企望與白眉兒交頸廝磨呢。 這大概是在對變節者進行安慰吧。雨裂溝外傳來跫然足音,傳來老黑狗嘶啞的犬吠聲。
兔嘴意識到處境危險,又朝前跨了半步,幾乎依偎到它白眉兒身上來了。白眉兒明白,兔嘴是想尋求保護,是想謀取生路。
誒,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幫忙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奶奶的,即使前面是個臭水坑,也只好閉著眼睛跳一回了。
白眉兒用腦袋頂著兔嘴的腰,把兔嘴頂進雨裂溝底端一條土坎後面,並示意兔嘴蹲下來。兔嘴很快領會了白眉兒的意思,悶聲不響地藏了起來。
白眉兒立即回轉身,躥出雨裂溝。剛好,主人牽著老黑狗,順著泥石流堆積成的緩坡爬了上來。白眉兒朝緩坡左側一條幽深的小河溝犬吠個不停。那是在向主人傳遞信息,唔,那匹豺順著小河溝逃跑了,主人,我們快追過去吧。那當然是假信息,白眉兒自從做了獵狗以後,還是第一次欺騙主人,心理惴惴不安。
阿蠻星什麼也沒察覺,轉了個身,牽著老黑狗就准備順著白眉兒指引的方向繼續追攆。
白眉兒暗暗舒了口氣,想不到誆騙人類那麼容易。
突然間,節外生枝的事發生了。
老黑狗黑虎咆哮起來。
從動物的眼光看,人類的嗅覺真是糟糕透了,近在咫尺的氣味也聞不出破綻,空長了一條鼻樑兩只鼻孔。但這事瞞得過阿蠻星的鼻子,卻瞞不過老黑狗的鼻子。老黑狗雖然老態龍鍾,但畢竟是狗,嗅覺比阿蠻星要靈敏得多,走過那條雨裂溝時,它聞到里頭有股豺的氣味,心裡一驚,停了下來,站在雨裂溝前,使勁聳動鼻翼——嘿,里頭果真有股新鮮的豺的氣味,那氣味還凝結成一團呢。不難判斷,那匹逃亡的惡豺此刻正蜷縮在這條雨裂溝的某個角落。「汪汪」,它朝白眉兒提醒式地叫了兩聲,小子,你別搞錯了,這豺明明就在眼前這條雨裂溝里嘛!
白眉兒彷彿聾了似的,根本不理會老黑狗的提醒,還在阿蠻星面前躥跳著,朝小河溝方向嗚嗚低聲叫著,竭力慫恿主人快離開這里鑽進小河溝去。
惡豺就在眼前這條雨裂溝里,白眉小子卻執意要把主人引進小河溝,這是在搞什麼名堂?老黑狗困惑地眨巴著眼睛,思忖道,是這白眉小子一時疏忽,沒覺察到惡豺已逃進雨裂溝?不不,這不可能,再蠢笨的狗也不可能反應這般遲鈍,連獵物逃跑的大方向也掌握不住;是這白眉小子嗅覺出了毛病?不不,也不可能,這傢伙既沒傷風感冒,也沒鼻子堵塞,平時嗅覺比哪條狗都好,這條雨裂溝里冒出來的惡豺的氣味那麼濃烈那麼新鮮,它黑虎這么大把年紀都一聞就聞出來了,白眉小子絕不可能聞不到的。那白眉小子為啥急不可耐地要把主人引向根本沒有任何豺氣味的小河溝去?這只有一種解釋:白眉小子想包庇躲藏在雨裂溝的惡豺,有意要把主人引入歧途!突然間,老黑狗呼吸加快熱血一個勁往腦門上涌,激動得渾身哆嗦。狗和豺自古以來就是敵對的兩大陣營,正直的獵狗是絕不會去同情憐憫一匹豺的,只有豺才會幫豺。換句話說,白眉小子是豺,所以才會包庇豺的。看來,自己的懷疑是對的。它半年前第一眼看到白眉小子,就覺得這傢伙氣味不正,眼睛深處有一股豺的邪惡,就疑心它是豺娘養的種。它黑虎千方百計排斥它打擊它,目的就是想要把異己分子清除出去,純潔獵戶寨的狗群。殊料這白眉小子狡詐無比,偷雞被抓了現行,不僅沒受到懲處,反而搖身一變,從酒鬼苦安子手裡轉到阿蠻星門下來了,七弄八弄,竟然成了獵戶寨狗群的明星。
過去,阿蠻星閑坐在火塘邊抽水煙筒時,總要把它黑虎攬進懷里,用布滿繭花的粗糙的手掌撫摸它的脊背,還會逗它玩,將一把鑰匙或一顆玻璃球之類的小玩意扔進牆角或床底,讓它嗅著氣味去尋找;當它叼著小玩意兒搖著尾巴回到主人身邊時,主人就會笑著誇獎它兩句,或者賞給它一根骨頭。這種令狗陶醉的情趣自從白眉兒來後,就永遠打了句號。現在,主人手掌撫摸的不再是它黑虎而是白眉兒,主人結實的胸懷和有力的臂彎里也只有白眉兒才有資格鑽進去享受。
有一次,白眉兒不在家,主人坐在火塘邊的馬紮上咕嚕咕嚕抽煙,它突然一陣沖動,想重溫舊夢,想鑽到主人懷里去,再一次享受被撫摸的幸福。可它剛挨近主人,主人就極不耐煩地瞪了它一眼,揮揮手作驅趕狀:「去去,呆一邊兒去。」它不相信主人真會攆它,它想主人也許是在跟它鬧著玩呢。它涎著臉硬往主人的兩膝間鑽,主人抬起腳來,在它胸肋上踢了一腳,沉著臉提高聲音喝道:「去,別來煩我。」它無法形容當時自己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只覺得天旋地轉,有一種墜入深淵的失重感。憑良心說,這一腳踢得並不重,輕飄飄軟綿綿跟蹭癢差不多,胸肋並沒任何疼痛的感覺,可它卻覺得是在受酷刑。心靈的創傷和疼痛是無法估算的。對一條家犬來說,失去了主人的愛,活著還有多大意義呢。
更讓它難受的是,過了一會兒,白眉兒從外面回來了,跨進木屋挨到主人身邊,主人卻讓這豺娘養的蹲在他的兩膝之間,親密無間,共同享受火塘的溫馨。它在一旁看得心癢眼饞,真恨不得當場把白眉兒踩進地底下去,自己好去頂替白眉兒的位置。
想起這段往事,老黑狗氣得要吐血。可以這么說,這白眉小子的發跡史,就是它黑虎的落難史;這白眉小子的每一次得意,就是它黑虎的每一次失落;這白眉小子是踩著它黑虎的身體爬山去的。
最讓它不能忍受的是,主人把它戴了十幾年的那副鑲嵌著銅釘的氂牛皮護脖兒摘下來戴到白眉小子脖子上去了,這等於廢黜了它狗群領袖的資格。這以後,日子像順吃甘蔗,一節不如一節甜。原先對它恭恭敬敬的公狗,見著它不再朝它搖尾巴,也不再按它的眼色行事。有一次它好不容易從垃圾堆里找到一根還沒啃干凈的肉骨頭,剛想吃,一條名叫驢蛋的大公狗冷不防從背後竄上來,把它撞出三尺遠,一口搶走了肉骨頭。原先搶著向它獻媚的母狗,見著它不理不睬,連尾巴也懶得朝它搖一下。走在路上,再沒有人會丟食物給它吃。唉,落毛的鳳凰不如雞啊。
雖說是阿蠻星摘去了它脖子上那副漂亮的護脖兒,但它是狗,阿蠻星是主人,狗是無權責備主人的;它理所當然把這筆仇恨記到白眉小子身上。它覺得自己和白眉兒前世有仇,天生的冤家對頭。它是狗,無法把嫉妒升華到你好我比你更好這種現代境界,它的嫉妒只能處於我好不了也不能讓你好這種原始水平。它把白眉兒恨到骨髓里去了。
它渴望著能報仇雪恨,當然,最紳士的做法,就是豁出老命和白眉兒決斗一場,把丟失的榮譽奪回來;可它雖然恨白眉兒恨得咬牙切齒,恨得頭暈目眩,卻並沒有喪失自知之明:這白眉小子年輕力壯,犬牙又尖又亮,爪子又細又長,能一口咬掉猞猁尾巴,實打實地硬拼,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是對手。它老了,也不可能重新長一身錦緞般閃亮的狗毛,重新長一口潔白如玉石般的犬牙,重新長一雙清亮如井水般的狗眼,重新長四條奔跑如疾風的狗腿,馳騁山林,獵取很多珍貴的野獸,重塑自己的光輝形象,奪回主人的寵愛。沒辦法,它只好把委屈藏在心裡,韜光養晦,潛伏爪牙忍受,寄希望於白眉小子自我暴露自我毀滅。它希望這傢伙會得意忘形,尾巴翹到天上去,或者積習難改重犯偷雞的毛病,或者仗勢欺人去搶小孩手裡的食物,或者恃強凌弱欺壓其他獵狗,鬧得天怨地怨人怨狗怨。遺憾的是,這傢伙鬼的很,春風得意紅得發紫了,也不翹尾巴,不但不偷雞不搶小孩手裡的東西不欺壓別的獵狗,相反,愈發規矩愈發謙虛了,在寨子里無論見到誰都搖尾致意問候,對其他獵狗也客客氣氣彬彬有禮,給村民的印象越來越好,在狗群中的威信也越來越高。它黑虎差不多對今生今世還能否報仇雪恨已經絕望了。可突然間,這白眉小子就要露出豺的真面目了。
這就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黑虎想,自己只要讓主人看見雨裂溝里藏著一匹惡豺,聰明的主人就立刻會明白事情的真相,識破白眉兒豺的本性。它曉得,主人曾經養過一條名叫洛戛的獵狗,就是讓豺給害死的,因此主人對豺恨之入骨,決不會輕饒了混進狗群混到身邊來的豺,說不定一怒之下會一槍崩掉白眉兒的腦袋呢。
窩藏罪犯的自己就是罪犯;包庇獵物的自己也應該變成獵物。啊哈,除惡務盡,大快狗心。白眉兒還在引誘主人朝小河溝方向追。豺娘養的,想瞞天過海,沒那麼容易呢,老黑狗狠狠剜了白眉兒一眼,有我黑虎在,誰也甭想把主人當傻瓜蛋耍!阿蠻星將手裡的細麻繩朝小河溝方向牽拉著,示意老黑狗快走。老黑狗梗著脖子,不動彈。
「怎麼啦,黑虎,走不動啦?唉,你老嘍,體力不行嘍,真不該帶你進山來的。好吧,走不動就慢慢走,好歹算是給我帶個路吧。」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老黑狗一個勁地犬叫。主人,您誤會了,我不走不是我沒力氣攆山狩獵,而是惡豺就躲在面前這條雨裂溝里。您老明鑒,不信的話,就將您的槍管捅進雨裂溝去崩它一槍,保證會有一匹滿臉血污的豺大口大口喘咳著從硝煙中跌滾出來。 可惜,阿蠻星雖然養了一輩子狗,仍聽不懂狗的語言。 「你叫啥呀,豺都讓你給嚇跑了。」阿蠻星埋怨老黑狗道,「瞧白眉兒,從不大聲嚷嚷,咬起來凶得像只獵豹。」
白眉兒意識到老黑狗已發現了蹊蹺,心急如焚。得趕快讓主人牽著老黑狗離開此地,再待下去,怕要露餡呢。它跑過來叼住主人的一隻褲腿,朝小河溝方向拖拽。主人,別在這里無謂地逗留了,別在這里浪費時間了,快走吧,不然豺就逃遠了。 阿蠻星拽緊細麻繩,強迫老黑狗朝小河溝方向走。 細麻繩勒住老黑狗的脖子,憋著它十分難受,但老黑狗頑強地佇立著,一動不動,嘴朝著雨裂溝,「汪——汪——」發出一聲聲喊冤似的長吠。 「老雜種,你叫魂啊!」阿蠻星訾罵道。
老黑狗發瘋般地又蹦又跳,竭力想掙脫細麻繩的束縛,一個勁兒地做出雨裂溝撲擊的姿勢。無論如何,它也要讓主人明了自己的用意。
「老傢伙,你是在搞什麼名堂。」阿蠻星稍稍鬆弛了一下細麻繩,老黑狗猛地往前一躥,阿蠻星拽不住,踉蹌了兩步,被帶到雨裂溝前。老黑狗更來勁了,狂跳亂顛,頻頻噬咬,明顯地表現出一種急不可耐想鑽進雨裂溝去搏殺的心情。..............最後白眉兒為了救被抓住的小犲被獵人打死
4. 沈石溪小說混血豺王
春光明媚,山林一片翠綠。
山間小路上,帶著漂亮護脖圈的白眉兒邁著輕快的步子,小跑著,主人阿蠻星用麻繩牽著老黑狗,跟在它的後面。
兩條獵狗跟著同一個主人到日曲卡山麓狩獵。
天氣很好,一縷縷陽光透過樹梢的新葉灑向大地,乳乳白色的晨嵐在樹間裊繞。白眉兒的心情比天氣更好。容光煥發,精神抖擻。自從去年初冬它投靠人類後,歷盡艱辛,歷盡磨難,終終於苦盡甘來。成成功獵殺猞猁後,阿蠻星對它的寵愛更是一天濃似一天,不不僅頓頓有肉,閑下來時還常常把它摟進懷里,深情的撫摸。白眉兒是條知甘苦的狗,很珍惜主人對自己的這份情誼,打獵時格外賣力,次次都沖在頭里,回回都不落空。主人臉面有了光彩,對它就愈加疼愛。有時它興趣來了,還會獨自進山,叼只野兔或狗灌什麼的,喜喜得主人眉開眼笑,逢人便誇它是一條千金難買的好狗。
不僅主人對白眉兒越來越好,獵戶寨的村民們也徹底改變了對它的看法,再沒有人朝它吐口水瞪白眼,在沒有人替他打他罵他是賊,再在沒有人懷疑它是豺狼投的胎。它走到哪裡,都會受到友好的歡迎,或者扔給他一根骨頭,或者慈善的賜給它一個微笑。尤其是巫娘,不知出於一種什麼心理,見著他就要拿點好吃的東西喂它,一隻田雞,半塊餡餅,硬往他嘴裡塞,還用那穿走獸骨頭做成的在她頭上繞著圈圈,口中念念有詞,說是給它開光,求山神獵戶寨神保佑它永遠平安。就連過去欺負它的酒槽鼻,也轉變了態度,見著它就豎起大拇指,表示稱贊和問候。
5. 第七條獵狗全文閱讀(一定要全文!!!好的採納)
芭蕉寨老獵人召盤巴在四十餘年闖盪山林的生涯中,前後共養過七條獵狗。第一條獵狗腿長得太短,攆山追不到麂子,被牽到街子上賣掉了;第二條獵狗剛滿五歲就胖得像頭豬;第三條獵狗長得笨頭笨腦,第一次狩獵時被豹子咬死;第四條獵狗是母的,長大後被一條公狗拐走了;第五條獵狗滿身疥瘡;第六條獵狗糊里糊塗踩上獵人鋪設的鐵夾子。一個獵人,得不到一條稱心如意的獵狗,就像騎兵沒有匹好馬一樣。召盤巴常常為此唉聲嘆氣。
三年前,召盤巴六十大壽時,曼崗哨卡的唐連長作為賀禮送給他一條軍犬生出來的小狗。三年來,召盤巴情願自己頓頓素菜淡飯,也要讓這第七條獵狗餐餐沾著葷腥。在他的精心撫養下,小狗長大了,背部金黃的毛色間,嵌著兩條對稱的淺黑花紋,身材有小牛犢那麼大,腰肢纖細,十分威武漂亮。它不愧是軍犬的後裔,攆山快如風,狩獵猛如虎。有一次,一隻禿鷲俯沖到院子里捉雞,它從花叢中猛躥上去,一口咬斷了禿鷲的翅膀。召盤巴給它起了個名字叫:赤利(傣族傳說中會飛的寶刀)。
獵人愛好狗,召盤巴把赤利看作是自己掌上的第二顆明珠。第一顆明珠當然是他七歲的孫子艾蘇蘇。召盤巴空閑時喜歡帶著赤利串老庚(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朋友),三杯糯米酒下肚,他就會炫耀說:「有了赤利,也不枉我做了一輩子獵手。嘿,你們就是一把珍珠、一籮黃金也休想從我手中換走它。」說著,就用臉頰在狗耳朵上親撫一陣。
可是傣歷一四三三年(即公元一九八○年)潑水節那天清晨,召盤巴不像往年那樣抱著艾蘇蘇,帶著赤利到瀾滄江邊去看劃龍船、放高升、跳依拉賀(傣族民間一種隨歌而舞的歡慶形式),而是用一根野山藤,把赤利拴在院內的一棵擯榔樹下,旁邊用三塊石頭支成一個灶,燒開滿滿一鍋水。然後,他從柴垛里抽出一根粗木棍,慢慢向赤利走去。
赤利搖著尾巴,伸出舌頭,要來舔召盤巴的褲腿。召盤巴突然舉起木棍,兜頭一擊;赤利敏捷地一閃,木棍在地上砸出個小坑。赤利驚慌地躲到按榔樹背後,委屈地嗚嗚叫著。
召盤巴紫銅色的臉膛泛出青白,沖上一步,又高高掄起木棍。正在這時,竹樓里奔出一個拖鼻涕的小孩,左手握著一柄小刀,右手攥著一隻削了一半的酸多依果,撲到召盤巴懷里,嚷道:「爺爺,您別打赤利,它是我的好朋友。」
召盤巴收起木棍,一雙被魚尾紋包裹住的老眼裡淚水在打轉;他摩挲著艾蘇蘇柔軟的頭發說:「孩子,它不是你的朋友。它是孽障,是不吉利的畜生。爺爺要親手打死它,剝皮剔骨,中午給你吃狗肉。」
說著,他把艾蘇蘇抱到竹樓底下的木堆上坐著,返身又舞著木棍逼向赤利……
昨天傍晚,召盤巴背著火葯槍,帶著赤利,鑽進寨子後面的大黑山,想逮只竹鼠,或者挖只穿山甲,好在潑水節改善生活。膛過一條清亮的小溪,在一片茂密的樹林里,赤利突然興奮地豎起耳朵,咬著他的衣襟往前拖。赤利十分聰明,遇到獵物不像一般草狗那樣狂吠亂叫,為自己壯膽,嚇走獵物;它會無聲無息地咬著主人衣襟報警。果然,召盤巴撩開幾片象耳朵葉,瞧見前面十多步遠那蓬鳳尾竹下,有一頭雄壯的長鬃野豬,起碼有四五百斤重,正用兩柄獠牙掘鮮嫩的竹筍。按理說,單身獵人碰到猛獸都盡量避開的。特別是孤豬,十分兇猛,稱為「頭豬、二虎、三熊」。但召盤巴仗著自己四十餘年的打獵經驗和勇猛無比的赤利,膽子變得斗大,卸下火葯槍,塞好火絨,瞄準野豬的耳根就是一槍。「轟」的一聲巨響,一縷輕煙消散後,召盤巴發現,鉛彈並沒有鑽進野豬的腦袋,偏了一點,打在它的頭頸里;污黑的血順著野豬的脖子流成一條小河。召盤巴知道不妙,趕緊躲到一棵冬瓜樹背後,從褲腰間解下火葯葫蘆,急忙往槍管里填火葯和鉛彈。但已經來不及了。那頭受傷的野豬抬起頭來,憤怒地嚎叫一聲,發瘋似的撅著豬牙向召盤巴迅速兇猛地撲過來。
赤利在後面「汪汪汪」狂吠,召盤巴連叫數聲:「赤利,上!上!」他想赤利只要沖上去咬住野豬的後腿,糾纏幾分鍾,自己就可以填好火葯槍,穩穩當當地把這頭該死的野豬送回西天。但他很快失望了,赤利不但沒有沖上來救主人,一會兒竟連吠聲也停止了,也許夾著尾巴逃進草窠了吧。他來不及回頭望望赤利,野豬已經撲到跟前,一口把碗粗的冬瓜樹攔腰咬斷。召盤巴只得丟掉火葯槍,繞著大樹躲開野豬的猛撲。但畢竟年歲不饒人,他腰腿不像年輕時那般利索了,繞到一棵大榕樹前,一腳踩在光溜溜的青苔上,摔了一跤。等他艱難地爬起來,那頭橫沖直撞的野豬站在他面前兩步遠的地方,勾著頭,雙腿一蹦,脖子上的長鬃毛一根根豎起來,倏地躥上來。召盤巴來不及躲閃,只好一曲膝蓋從斜里撲卧在地。這一招兒,非常危險,就算野豬撲了個空,撞在大榕樹上掉下來,也要把他壓個半死;只聽見頭上 「咔嚓」一聲巨響,他閉著眼睛,可是,野豬竟沒有壓在他身上。他慢慢睜開眼睛回頭一望,阿羅,真是老天有眼,保佑他大難不死。原來大榕樹兩根粗壯的氣根間有一條狹窄的縫隙,野豬正好對著這里撲,用力過猛,前半身穿過縫隙,被攔腰卡住,四肢騰空亂舞,嚎叫不絕;獨木成林的大榕樹被震得籟籟發抖,落下滿地綠葉。召盤巴不敢怠慢,連忙撿起火葯槍,填好火葯,把槍筒塞進野豬的嘴巴連補了三槍,野豬垂下獠牙,不動彈了。
召盤巴望著死去的野豬,渾身像喝醉了酒一樣軟綿綿的,直冒虛汗。就在這時,赤利狂叫著,從草窠里鑽出來,向卡在榕樹氣根縫隙里的死豬撲躍著,廝咬著。召盤巴從來沒有感到這樣惡心過,想不到獵狗也有怕死鬼和無賴。要不是火葯葫蘆倒空了,他當場就會打得它狗頭開花……
召盤巴舞著木棍逼向赤利,它東躲西閃,流著淚嗚嗚求饒。
艾蘇蘇從三歲起就每天和赤利廝混在一起。赤利會為他在樹林里找到野雉窩,撿到很多蛋;赤利會為他在和小夥伴打狗仗時爭到冠軍;赤利會在他捉迷藏時幫他輕而易舉地找到「敵人」。有一次,他到瀾滄江里游泳,被一個漩渦捲住,眼看就要沉到江底,他高叫一聲:「赤利!」赤利便奮不顧身地從岸上躍人江心,游到他面前,他揪住狗尾巴才游上岸的。爺爺要打死赤利,艾蘇蘇傷心極了,也忍不住嚶嚶哭起來。
召盤巴的怒火燒得更凶,掄起棍子沒頭沒腦朝赤利砸來;赤利盡管躲閃靈敏,無奈脖子上系著野山藤,只能圍著棋榔樹打轉,不一會兒身上便重重挨了兩棍,疼得它齜牙咧嘴怪叫起來。野山藤纏在擯榔樹上,隨著赤利打轉而越纏越短,它終於緊緊貼在擯榔樹幹上不能動彈了。召盤巴瞅准這個機會,一個箭步沖上來,舉起棍子對准赤利的鼻樑骨砸去。這時赤利如果縱身一躍,可以一口咬穿召盤巴的手腕,但它沒有那樣做,而是一偏腦袋,待木棍擦著耳朵落地時,一口咬住木棍不放。
召盤巴攥住木棍拚命拖,赤利咬緊木棍拚命拉。不一會兒,召盤巴禿頂腦門上,布滿了汗珠,累得氣喘吁吁。他一發狠,丟下木棍罵道:「你這條沒有良心的畜生,我讓你嘗嘗火葯槍的滋味。」說著,顫巍巍地向竹樓走去。
赤利平時見過寨子里有人殺狗吃,也是把狗拴在樹上,旁邊支一口鐵鍋燒開水;它明白今天大禍臨頭了。它獸性大發,狂蹦亂跳,想掙斷脖子上的野山藤。但野山藤比尼龍繩還堅韌,怎麼也掙不斷。它悲哀地呻吟著,求救的眼光射在艾蘇蘇的身上。
艾蘇蘇蒙矓淚眼看著爺爺走回竹樓,趕緊飛奔到按榔樹下,用削酸多依果的那柄小刀,用力割斷野山藤;匆忙間,把左手大拇指甲削掉了一塊,鮮血滴在赤利的厚厚的嘴唇上。
赤利自由了,它搖搖腦袋,溫順地在艾蘇蘇的身上舔著,吻著。艾蘇蘇也摟著赤利的頭頸親著。這時,竹樓術梯咯吱咯吱響了,召盤巴抬著火葯槍邁出竹樓。艾蘇蘇連忙把赤利一推,高呼一聲:「快逃!」
赤利後退了兩步,戀戀不舍地最後望了一眼召盤巴和艾蘇蘇,急遽地一轉身,像一匹脫韁的野馬,縱身一躍,躍過兩米高用葉子花築成的籬笆牆,向大黑山飛奔而去。
奼紫嫣紅的葉子花瓣紛紛揚揚撒落一地。
大黑山屬於自然保護區,上千年的大榕樹吊下許多氣根,宛如一群大象的鼻子;望天樹窄窄的樹冠高聳人雲,筆直的樹干就像長頸鹿的脖子。密密的森林裡麂子成群,錦雉亂飛,真是野生動物的理想王國。赤利東游西逛,渴了喝口山泉水,餓了逮只樹(鼻句)吃。
它成了一條野狗。
一天下午,赤利在瀾滄江邊運到一頭馬鹿,正吃得高興,草叢里突然窸窸窣窣一陣響,躥出二十多條棕紅色的豺狗。為首的是兩條公豺狗,其中一條頸上有圈白毛,像戴著珍珠項鏈;另一條長著黑尾巴。這群豺狗望著地上鮮血淋淋的馬鹿,小眼珠射出貪婪兇殘的綠光;分散開,形成一個扇面向赤利包圍過來。
赤利冷冷瞧著為首的那兩條公豺狗。豺狗在赤利高大的身軀面前,顯得那麼猥瑣,那麼瘦弱,肚皮癟得縮進腹內,恐怕已有幾天沒抓到獵物吃了。
豺狗包圍圈越縮越小,高赤利只有兩三步遠了。赤利仍然津津有味地啃著馬鹿骨頭。那兩條為首的公豺狗後腿微微前曲,突然嚎叫一聲,左右夾攻,一起向赤利撲來。赤利不慌不忙,一扭腰,跳到旁邊一塊礁石上。這塊礁石在江邊砂礫中突兀而立,有兩米來高,四壁陡峭。白項圈公豺狗緊跟在赤利屁股後面也躥上礁石;還沒等它站穩,赤利就抬起鐵棍似的前腿,一下把它按翻在地,張開尖利的牙齒,耍時間就把它的喉管咬斷了。白項因公豺狗污黑的血灑了一地,屍體咕隆隆滾下江灘。
黑尾巴公豺狗狂吠一聲,也惡狠狠躥上礁石。赤利又一口咬斷了它的脖子。
這群豺狗可被震懾住了,既不肯散去,又不敢躥上礁石,圍著礁石獃獃望著赤利。赤利轉著雙眼,像閃電一樣跳下來,撲倒一條公豺狗,迅疾地咬斷它的喉管,還沒等其它豺狗圍攏來,赤利又跳回礁石頂……
太陽西沉時,這群豺狗中最後一條成年的公豺狗也沒逃脫它兄弟們的下場。
豺狗是種群居動物,身強力壯的公豺狗是大家庭中的首領;一旦首領死了,其它公豺狗就取而代之。如果一群豺狗中所有的公狗都死了,大家庭也就宣告瓦解,母豺狗就帶著自己的小豺狗各自逃散,到其它豺狗群落戶。
此刻,七八條母豺狗悲哀地低嚎了一陣,帶著十來條小豺狗返身欲逃回樹林。
赤利歡快地長吠一聲,跳下礁石尾追上去,用爪子撲倒這條母豺狗,又用腦袋頂翻那條母豺狗。母豺狗們帶著小豺狗驚恐地左躲右逃,赤利飛奔著左截右堵,逼著母豺狗又回到江邊。
銀盤似的月亮升上了天空,漸漸地,赤利兇猛的攻擊變成了親呢的戲弄,並聽任豺狗把大半頭馬鹿吞咽下去;母豺狗不再拚命逃竄了……
赤利成了這群豺狗的首領,所有的母豺狗和小豺狗都對它俯首貼耳,恭恭敬敬。赤利帶著這群豺狗在森林裡自由自在地生活著。
但赤利並沒有忘記召盤巴,它從不帶著狗群到芭蕉寨去,盡管它到現在還沒弄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攆進山林。
赤利遭受召盤巴的毒打,被迫逃進山林,那真是冤枉的。那天召盤巴向野豬瞄準開槍時,腳步一移動,踩在草窠里三枚蛇蛋上。當時召盤巴全神貫注盯著野豬,哪料得草叢里倏地豎起一條黑褐色的眼睛蛇,頸部那對白邊黑心的眼鏡狀斑紋迅速膨大,血紅的舌須快速吞吐著,嘴裡「呼呼」有聲,從背後盯著召盤巴裸露的臂膀,眼看就要……
一般來說狗是不敢惹毒蛇的。可是,就在這危急關心,赤利不顧一切地躥上去,一口咬住眼鏡蛇的脖頸。一米多長的蛇身,緊緊纏住赤利。正在這時,赤利聽到主人大聲地呼喚,它哪敢鬆口;兩個動物在草叢里翻來覆去地扭滾著,廝咬著……直到赤利把眼鏡蛇的三角形腦袋咬下來之後,才顧不得喘口氣,跳出草叢,撲向卡在兩根榕樹氣根間已經血流成河的野豬……
可惜這情景召盤巴沒有見到,赤利也無法告訴他的主人。
召盤巴為赤利的不忠傷透了心。他賣掉了火葯槍,決心不再狩獵,在家閑了半年。夏末秋初時,為了消閑解悶,他給生產隊放牧兩頭黃牛。
開門節(傣族每年七月十五日至十月十五日,為「關門」時間,其間不得戀愛婚娶和其它大型娛樂活動,十月十五日開門節過後才恢復)過後不久,那兩頭黃牛在同一天各生下一頭小牛犢。這可喜壞了召盤巴,他晚上睡在牛棚里看守,白天帶著牛群尋找新鮮草場。一天清晨,召盤巴身背一架古老的木弩,讓孫子艾蘇蘇騎在一頭母牛背上,趕著牛群到大黑山邊緣的野牛四去放牧。
野牛四其實是一條狹長的窪地,潮濕溫熱,遍地長著南苜蓿和紅三葉草,開著黃、白、藍、紫五彩花朵;草葉瓣上都粘著露珠。讓牛在這兒飽餐三天,瘦骨磷峋的老牛也會被嫩草撐肥。
一對小牛犢在草地里歡奔亂跳,一會兒跑到小溪邊飲口涼水,一會兒又躥到母牛腹下用稚嫩的小嘴吮吸乳汁。母牛嫻靜地位立著,一面嚼著嫩草,一面還不時伸出舌頭在牛犢背上深情地舔著。
召盤巴在溪邊的野花叢中采擷了一朵朵雪白的玫瑰、嫩黃的茉莉和金邊美人蕉,編成一個花環,套在艾蘇蘇的脖子上。艾蘇蘇在溪水清晰的倒影中照見自己變成了神話中的百花王子,高興極了,爬到一頭母牛身上,喝一聲:「沖啊!」把牛當作戰馬騎,在草地上馳騁起來,逗得召盤巴哈哈大笑。
那頭母牛載著文蘇蘇小跑到狹窄的山岬邊,突然「哞」地長叫一聲,驚慌地扭轉頭,拚命朝牛犢奔來。艾蘇蘇騎在光溜溜的牛背上,沒有防備,被顛簸下來,膝蓋擦破了,哭嚷著一瘸一拐奔向爺爺。
召盤巴憑幾十年的狩獵經驗,知道碰上危險了。他抬起鷹隼般的銳眼,向山岬望去,只見灌木林里樹枝亂晃,枯葉紛落,一會兒躥出一群豺狗,壓了過來。
兩頭牛犢鑽進母牛腹下籟籟發抖,母牛眼裡流露出憤怒與驚駭的光。召盤巴解下木弩,在一頭母牛屁股上抽了一下,喝道:「蠢貨,快跑!」兩條母牛鼻子里哼了一聲,撒開四蹄,向芭蕉寨方向逃去。但來不及了,豺狗分作兩路,躥到牛群前面,擋住了去路。牛群只得又回到召盤巴身邊,求援似的望著他。
召盤巴把艾蘇蘇攬進懷里,冷靜地觀察了一下。豺狗有大小二十來條,都餓癟了肚子。他知道,飢餓的豺狗比老虎更難對付,他懊悔把火葯槍賣掉了,不然的話,火葯槍巨大的爆炸聲也許會把豺狗嚇退,起碼也能給寨子里的鄉親報個信。現在他身邊只有十來支桶竹箭和一小筒見血封喉汁(見血封喉,一種劇毒樹木,樹汁碰到血就會致死,西雙版納獵人都用它做箭毒打野獸,所以也叫「箭毒木」),肯定寡不敵眾。情形確實危急。但召盤巴畢竟是個老獵人了,面對危險還能沉住氣。他把兩頭牛犢和艾蘇蘇拉到中間,自己和兩頭母牛面對豺狗組成一個三角形的護衛圈。兩頭母牛鼻子里噴著粗氣,低著頭搖晃著兩支又短又細的牛角,准備與豺狗拚死一搏了。
召盤巴拉滿弩弦,把一支鋒利的桶竹箭在見血封喉汁里浸了浸,扣進弩槽,在躍躍欲試的豺狗中間尋找帶頭的公豺狗,但他驚奇地發現,這群豺狗中除了小豺狗外,都是清一色的母豺狗,壯年的公豺狗一條也沒有。
這時,豺狗已把召盤巴和牛群團團包圍住,嚎叫著一步一步逼近來。一條半大的公豺狗大約是想賣弄自己的本領,首先沖將上來,在兩頭母牛面前竄來竄去,想覷個空隙鑽進護衛因拖走牛犢。兩頭母牛瞪著血紅的眼睛,嚴密地防衛著。召盤巴眯著眼,端起木弩,瞄準那條狂妄的半大公豺狗,輕扣扳機,「噗」地一聲,利箭扎進它的眼窩;它慘叫一聲,在地上打了兩個滾,四腿朝天蹬了兩下,就不動了。
豺狗群騷動了一下,躥出四條母豺狗和五條小豺狗,一擁而上,撲向召盤巴。召盤巴不慌不忙,迅速將五支箭鏃蘸一下毒汁,一支支發射出去。四條母豺狗和一條小豺狗都中箭身亡,剩下的四條小豺狗夾著尾巴逃回豺狗群。
豺狗雖然被打死了三分之一,卻仍不肯退縮。召盤巴箭囊里只剩下最後四支桶木箭了。必須趕快設法殺開一條血路,不然箭用完了,就會束手待斃。召盤巴把艾蘇蘇背在身上,用藤子捆緊,讓兩頭母牛左右夾住兩頭乳牛,跟在自己身後,向芭蕉寨跑去。
五六條豺狗一字兒排開,攔在路上,齜牙咧嘴地咆哮著。召盤巴大步流星迎上去,「嗖嗖」兩箭射死兩條,其它豺狗見到同伴臨死的痛苦掙扎,畏縮了,向路邊躲藏。召盤巴趁機沖出包圍圈。他朝寨子跑了一小截,回頭一望,糟糕,兩頭母牛和兩頭牛犢並沒有跟著他逃出來;豺狗放走他後,把牛群堵住了。十多條豺狗一起瘋狂地撲上去廝咬;兩頭母牛把腦袋緊貼草地,翹起那對可憐的牛角,去挑豺狗,保護著牛犢。豺狗異常敏捷,射過牛角,撲到母牛笨重的身體上,殘忍著咬著。兩頭母牛脊背上都被咬開了幾個口子,鮮血淋漓,仍然不肯退讓,拚命抵擋著。
召盤巴氣得七竅生煙。牛是集體財產,豈容野獸糟踏。再說自己威震山林幾十年,打死過的老虎、豹子、野豬數也數不清,最後竟讓豺狗在自己眼前把牛吞吃掉,他就是躺進棺材也咽不下這口氣的。想到這里,召盤巴怒吼一聲,拉弦搭箭,奔回來,對准撲到母牛身上的兩條豺狗「嗖嗖」就是兩箭。兩頭母牛趁著豺狗慌亂之際,用頭輕輕抵住牛犢屁股,退到召盤巴身邊。
艾蘇蘇在召盤巴背上舉起小拳頭對著豺狗嚷道:「壞蛋,叫爺爺把你們統統打死!」
豺狗似乎並不怕威脅。由於同夥慘死一半,它們變得謹慎了,把召盤巴和牛群團團包圍後,並不立即撲上來,只是在二十步之外憤怒地嚎叫著。
召盤巴的箭囊已經空了。唉,要是還有十支箭,明天光剝豺狗皮送到縣城土特產收購站去,也能換回三五支烏黑鋥亮的火葯槍來。
過了一會兒,豺狗又聚攏來,有幾條躥到召盤巴面前挑逗著,試探著。召盤巴拉滿弦,裝作瞄準的樣子虛發一箭,「噗」的一聲,豺狗聽到這熟悉的致命的聲音,嚇得退了回去。
不到一袋煙工夫,豺狗又卷土重來,召盤巴又虛發一箭,豺狗又退了回去。如此重復了四次。有一條禿尾巴豺狗大約是看出了召盤巴在唱「空城計」,第五次時其它豺狗退縮了,它不退縮,齜著尖利的犬牙瞪著召盤巴,突然問聲不響地撲上來,前爪想搭在召盤巴雙肩上,好咬喉管。召盤巴早有防備,一閃身,拎起那架用紫檀木做的弩,用盡生平力氣,狠狠朝禿尾巴豺狗的腦袋上砸去,「噗」的一聲,白花花的腦漿和污黑的血流了一地,禿尾巴豺狗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就直挺挺躺在地上。遺憾的是,召盤巴用力過猛,結實的木弩斷成三截。他現在真是赤手空拳了。
豺狗被震懾了,不敢再撲上來。一條母豺狗帶頭長嚎起來,其它豺狗也跟著嚎叫。這嚎叫聲很怪,像魯莽大漢在號陶大哭,嘶啞而又尖利,持續不斷,震動山凹,連聽慣了虎嘯豹吼的召盤巴也不禁毛骨悚然。兩頭牛犢嚇得跪倒在地,艾蘇蘇也嚇哭了。
隨著嚎叫聲,一里外半坡上一個被草木深掩的山峋里,稀里嘩啦一陣響,躥出一條黑影,飛奔而來,一直沖到離召盤巴不遠的地方,突然站住不動了。
召盤巴揉揉眼睛,仔細瞧著跟前那條高大的狗,果然,金黃的毛色間有兩條對稱的淺黑花紋。是它,是逃跑了大半年的赤利!
召盤巴火冒三丈。這忘恩負義的畜生,竟敢唆使豺狗來傷害主人!要是手中還有一支毒箭,他一定要射穿赤利的心胸。現在自己手無寸鐵,怎敵得過比老虎還兇猛的赤利呢?自己一把老骨頭,黃土蓋臉也不足惜,可憐寶貝孫子和集體的牛都要遭害,而且死在自己曾經精心喂養過的獵狗口中,這將成為一樁悲慘的恥聞,流傳九十九代子孫!老獵人的臉,一會兒變成醬紫色,一會兒變成土灰色。
艾蘇蘇在爺爺的背上也認出了赤利。面對這兇猛的獵狗,他不覺得驚駭,卻高興地嚷道:「赤利,快咬豺狗!快咬!」
召盤巴偏過臉,對著艾蘇蘇大叫一聲:「住口!」然後伸出顫抖的手指著赤利厲聲罵道:
「天殺地剛的畜生,你是惡狼投的胎,魔鬼變的魂,總有一天會成為獵人鍋里的肉。」
赤利把尾巴朝著文蘇蘇輕輕搖動,並伸出舌頭磨磨牙齒。召盤巴覺得赤利是在殘忍地嘲弄自己,他忍不住戰栗了一陣,突然覺得像踩著白雲一樣,渾身輕飄飄軟綿綿的;他老了,精疲力盡了,只想少受點臨死前精神上的折磨。他索性坐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對赤利說:「要咬你就趕快咬斷我的脖子吧。」他合上眼皮,兩行老淚從眼角溢出來。
可是等了半晌,還聽不到動靜。召盤巴感到奇怪,睜眼一看,赤利還在跟前搖晃著尾巴。豺狗們等得不耐煩了,一條條嚎叫起來。
赤利動也不動。過了一會兒,十二條豺狗分作二路縱隊逼向召盤巴。
突然,赤利瞪著豺狗,「汪汪汪」叫了三聲。豺狗像觸了電似的,站住不動了,一齊畏懼而又憤怒地望著赤利。
赤利沖向通往芭蕉寨的小路,驅開扼守在那兒的三條小豺狗,然後奔到召盤巴面前,咬住他的衣襟,使勁拖向「缺口」。
召盤巴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那三條母豺狗嗅嗅同夥屍體的腥味,突然發瘋似的嚎叫起來,率領九條小豺狗一起撲向召盤巴和牛群。
赤利對著豺狗憤怒地咆哮著,但無濟於事。於是它四肢騰空,像剛離弦的箭一樣,東撞西突,用腦袋頂翻一條條張牙舞爪的豺狗。
三條母豺狗絕望地圍著赤利廝咬;其餘九條小豺狗也丟開召盤巴和牛群,轉而撲向赤利。
赤利一下子咬死了六條小豺狗和一條母豺狗。但不幸的是,剩下的兩條母豺狗咬住了赤利兩條後腿,死不鬆口。赤利前爪曲跪著,動彈不了,三條小豺狗趁機撲到它身上亂啃亂咬。
赤利狂叫一聲,突然頭一仰,腰一挺,前爪騰空而起,三條小豺狗被甩在地上;赤利兩只前爪分別壓住左右兩條小豺狗,同時一口把中間那條小豺狗的一條後腿連皮帶骨咬了下來,接著又把壓在前爪下的兩條小豺狗咬穿了肚子。三條小豺狗慘叫著,拖著血淋淋的身體,逃進了草叢。
但是,赤利身上也被咬開了幾個口子,鮮血直流。特別是那兩條咬住它後腿的母豺狗,鋒利的牙齒已在「咯咯咯」地啃它雪白的骨頭了。赤利轉不過身來,也沒有力氣再蹦跳,只得卧在地上,望著召盤巴「汪汪汪」急促地叫個不停,希望舊日的主人趕快離開。
召盤巴一看只剩最後兩條母豺狗了,勇氣又回來了。他爬起來奔過去,猛地拎起左邊那條母豺狗的兩條後腿,甩到半空,劃了個弧形,狠狠砸在石頭上;母豺狗一下子昏死過去。
右邊那條母豺狗立即放開赤利,猛地躥上召盤巴肩膀。召盤巴沒防備,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母豺狗張開血口,惡狠狠朝他的喉結咬去——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赤利拖著已露出骨頭的後腿,用它平生的最大力氣,撲向母豺狗,緊緊咬住它的脖子……
等召盤巴把它們分開時,母豺狗已死了,赤利也軟軟地躺在那裡,氣息奄奄。艾蘇蘇哭著把爺爺給他做的那個花環戴在赤利的脖子上,又脫下衫褂,幫爺爺給赤利包紮腿上的傷口。
太陽當頂了,霧靄散盡了,召盤巴趕著受了傷的牛,領了艾蘇蘇,摟抱著昏迷中的赤利,疲憊地往芭蕉寨一步一步地走去。一路上,艾蘇蘇一直深情地呼喚著 「赤利!」「赤利!」在召盤巴的眼前,總晃動著擯榔樹下那一幕,老淚從他的眼角里滾落下來。
6. 沈石溪動物小說有哪些
《狼世界》、《第七條獵狗》、《最後一頭戰象》、《退役軍犬黃狐》、《一隻獵雕的遭遇》、《狼王夢》、 《獵狐》、《我們一起走,迪克》、《動物小說大王沈石溪獲獎作品》等動物小說。
在沈石溪筆下,動物世界就是人的世界,動物世界與人的世界對等,沈石溪對動物世界充滿了感情。藉由動物世界觀照人類社會,表達對人類自身弱點及生活復雜性的某種思考。
沈石溪從不諱言自己筆下的動物世界是人類世界的指涉,因此,他可以較為從容地刻畫出作品中人物(動物)的性格 ;沈石溪的創作中,不論是和諧還是屠殺,都指向一個主題,即對野生動物生命狀態的充分展現與肯定,動物都成為自然界最值得歌頌的存在。
(6)野豺小說免費閱讀擴展閱讀:
沈石溪的動物小說的故事情節矛盾尖銳、跌宕起伏,塑造了一個個個性鮮明帶有傳奇色彩的動物形象,使其更具傳奇性。對於他所寫的那些動物形象在有些評論家看來,似乎是給這些動物都賦予了人的思想,並不是生活中的那些普通動物,而它們是有崇高的思想和深刻的內涵。
就像作者自己所說,在動物小說作品裡,早期作品的創作都講求趣味性和故事性,涉及了很多品種的動物,都是帶有著神秘的傳奇色彩,這種富有傳奇色彩的創作特色正是能夠抓住讀者的閱讀心理。
在小說里,時刻表現著那些原始動物的野性及頑強的生命力,還對於一些甚小細微的細節加以琢磨雕刻,以此來形成一種巨大的震撼力。
7. 沈石溪的動物小說有哪些
你好,我來為你解答:
第七條獵狗》,短篇動物小說集
《弱女子與野漢子》,軍事題材長篇小說
《退役軍犬黃狐》,中短篇動物小說集
《生命》,中篇小說集
《狼王夢》, 長篇動物小說
《一隻獵雕的遭遇》,長篇動物小說
《獵狐》,短篇少年小說
盲童與棄狗》,長篇小說
《沈石溪動物小說自選集》,中短篇小說集
《聖火:沈石溪獲獎作品集》,中短篇小說集
《老鹿王哈克》,中篇動物小說集
《盲童與狗》,長篇小說
《殘狼灰滿》,中篇動物小說
《象王淚》,中篇動物小說集
《紅奶羊》,中篇動物小說集
《再被狐狸騙一次》,短篇小說集
《保姆蟒》,短篇小說集
《瘋羊血頂兒》,中篇小說集
《混血豺王》,長篇動物小說集
《野豬囚犯》,中短篇小說集
《沈石溪動物故事系列》4卷
《古劍.軍犬.野鴿》,長篇小說
《混血豺王》,卡通彩繪本,共10卷,
《沈石溪文集》,共10卷,(各卷書名:雲豹布哈依、混血豺王、野牛傳奇、一隻獵雕的遭遇、象母怨、紅奶羊、乞丐虎、盲孩與棄狗、和烏鴉做鄰居、殘狼灰滿)
《寶牙母象》,中篇小說集
《成丁禮》,中篇小說
《狼妻》,短篇小說集
《殘狼灰滿》,中短篇小說集
《牧羊犬阿甲》,短篇小說集
《愛情鳥》,短篇小說集
《少年.表哥.骷髏》,短篇小說集
《當保姆的蟒蛇》,短篇小說集
《鳥奴》,中篇小說
《兔年話兔》,科普作品
《沈石溪動物小說獲獎作品集》,共三卷,(各卷書名:再被狐狸騙一次、狼妻、保姆蟒)
《靈靈漫遊世博園》(與吳然先生合作),卡通童話系列故事彩繪本,共六卷
《小氣鬼猴的誕生》,動物園隨筆集
《豺狼虎豹狩獵故事》,共四卷,(各卷書名:火豺、老象恩仇記、狼妻、災之犬)
《兩小有猜》,當代少年生活長篇小說
《殘狼灰滿》,中篇小說
《牧羊豹》,短篇小說集
《雄獅》,長篇小說
《放生雪豹》,中篇小說
《刀疤豺母 ,中篇小說
《駱駝王子》,中篇小說
《鷯哥奴隸》,中篇小說
《當你躍入太陽的運行軌道》,中篇小說集
《駱駝王子》,中篇小說
《刀疤豺母》,中篇小說
《雪豹悲歌》,中篇小說
8. 野_by砂梨_txt全文閱讀,百度網盤免費下載
鏈接:
小說名稱:野
作者:砂梨
類型:言情
連載狀態:已完結
字數:246444字
簡介:該小說講述了梔撿了隔壁家沒人管的少年。她說向東,季尋絕對向西。南梔:把煙掐了。季尋一根接一根點上,不抽,只挑釁看著她。許久後。季尋:喂,你嗎不生氣?南梔:為什麼要和小屁孩生氣?少年暗自咬牙,遲早讓你知道我有多男人。
9. 沈石溪作品全文
真會圖方便啊
10. 求文檔: 沈石溪 混血豺兒
簡介 · · · · · ·
敬請閱讀「動物小說大王沈石溪品藏書系」之《混血豺王》。
本書主人公白眉兒歷經千難萬險,終於心想事成,由埃蒂斯紅豺群一隻地位排最末端的「苦豺」,一躍成為獵戶寨威震山林的優秀獵犬。但命運並未就此畫上句號。它的血管里流淌的一半是狗血,一半是豺血,這就決定了它的生活道路不可能平平坦坦。
在一次狩獵中,白眉兒遇到了埃蒂斯紅豺群中一隻名叫兔嘴的老母豺。兔嘴曾經在它飢寒交迫的童年時代幫助過它,它不忍心咬殺曾給過它溫暖的兔嘴。它偷偷放跑了兔嘴。它的行為雖然瞞過了主人阿蠻星,卻瞞不過與它並肩狩獵的老黑狗的眼睛。老黑狗識破了它豺的本性。由於老黑狗的蓄意報復,白眉兒原形畢露,在主人面前暴露出豺的血統,它無法再在獵戶寨生活下去,被迫逃離主人,重新成為埃蒂斯紅豺群一隻地位最低的「苦豺」。
在驚心動魄的豺狼大戰中,白眉兒力克群狼,由「苦豺」一躍成為埃蒂斯紅豺群新... (展開全部) 敬請閱讀「動物小說大王沈石溪品藏書系」之《混血豺王》。
本書主人公白眉兒歷經千難萬險,終於心想事成,由埃蒂斯紅豺群一隻地位排最末端的「苦豺」,一躍成為獵戶寨威震山林的優秀獵犬。但命運並未就此畫上句號。它的血管里流淌的一半是狗血,一半是豺血,這就決定了它的生活道路不可能平平坦坦。
在一次狩獵中,白眉兒遇到了埃蒂斯紅豺群中一隻名叫兔嘴的老母豺。兔嘴曾經在它飢寒交迫的童年時代幫助過它,它不忍心咬殺曾給過它溫暖的兔嘴。它偷偷放跑了兔嘴。它的行為雖然瞞過了主人阿蠻星,卻瞞不過與它並肩狩獵的老黑狗的眼睛。老黑狗識破了它豺的本性。由於老黑狗的蓄意報復,白眉兒原形畢露,在主人面前暴露出豺的血統,它無法再在獵戶寨生活下去,被迫逃離主人,重新成為埃蒂斯紅豺群一隻地位最低的「苦豺」。
在驚心動魄的豺狼大戰中,白眉兒力克群狼,由「苦豺」一躍成為埃蒂斯紅豺群新一代豺王。然而,它面前永遠有一個難以解開的死結:究竟是要做一匹自由的野豺,還是要做一條忠誠的獵狗?這讓它靈魂撕裂般痛苦,經歷了更加離奇曲折的情感糾葛,更加血腥殘忍的生存競爭,更加雲譎波詭的命運沉浮,也讓它迸發出更加催人淚下的人性光輝。
親愛的讀者,你想知道半狗半豺的白眉兒究竟怎樣含淚告別它深愛的主人阿蠻星,重新回到爾虞我詐的埃蒂斯紅豺群,又怎樣奇跡般地擊敗眾多的競爭對手,榮登豺王寶座,成為叱吒風雲的新一代豺王,最後又有怎樣讓人驚心動魄的結局嗎?
作者簡介 · · · · · ·
沈石溪,原名沈一鳴,1952年生於上海,祖籍浙江慈溪。1969年初中畢業赴西雙版納插隊,在雲南邊疆生活了十八年。現為中國作家協會兒童文學委員會委員、上海作家協會理事。創作以動物小說為主,已出版作品五百多萬宇。曾獲中國作家協會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中國圖書獎、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大獎、台灣楊喚兒童文學獎等多種獎項。
目錄 ······
精彩提示
第一章 雨裂溝里的秘密
第二章 血管里一半是豺血
第三章 老黑狗的報復
第四章 喪家犬回到豺群
第五章 豺狼大戰